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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你苦惱,正是我的本務| 盛澄華

 心上耕田 2015-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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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澄華(1912-1970):浙江蕭山坎山人。曾先后于復旦大學外文系、清華大學外文系、北京大學西語系任教。國內(nèi)最早研究紀德的權威專家,與紀德交情匪淺。譯有《地糧》《偽幣制造者》。
  

  
   (摘自《紀德研究》一書)
  

  十一月十五日各報刊出這一段短短的消息:【中央社斯德哥爾摩十一月十三日合眾電】諾貝爾文學獎金已贈與法國作家紀德。瑞典學院宣稱:該獎金所以贈與紀氏,系因其識見遠大及在藝術上之重要作品。紀氏著作中以愛好真理及在心理上之敏感表明各項人生問題。
  

  不說這短短的消息將如何引起世界各地熱烈的報導與紀載,即就這東方古國的古城——雖然今日已在寒冬的冷落中——來說,文藝界的朋友們一見面也都以這消息相互傳達,更有一部分朋友不以認識“紀德”這名字或他的一部分作品為滿足,而還想多知道一些與他有關的一切,因此本刊編者特約筆者趕寫一篇介紹性的文字,說是應景,也無不可。我對這番盛意始而躊躇,最終卻也直爽地接受了。躊躇而終于接受的原因說來也很簡單:如果光為介紹紀德,我可以不必太謙遜地來領受這項使命,正像介紹我熟悉的朋友某先生和其余的張先生李先生見面一樣。問題是要使張李兩位真能認識并理解這位朋友,本身已是極難有把握的一件事情,何況今日處某先生地位的卻是一位負有象征本世紀時代精神的偉大作家紀德。六十年來的寫作生活已使這位今日七十八高齡的老作家和全世界文藝愛好者溝通著某種精神與思想上的融流。三十年來紀德在世界文壇的地位與聲譽——本次大戰(zhàn)后紀德已被認為不僅是當今法國而是歐陸最偉大的作家,而一部分批評家已把法國在第一次大戰(zhàn)至第二次大戰(zhàn)這一階級的文學史稱之為“紀德時代”——不能不使今日忝為紀德相知之一的筆者對這介紹工作感到沈重與無措。談到紀德便不免有“紀德與我”之嫌,這才使我躊躇,使我有點尷尬。設想落在一個你自己相稔者頭上的榮譽,如何能使你不感到內(nèi)心的喜悅,而這喜悅不拘你自己如何想掩飾和隱藏,當人問起時,你總難免就要露出馬腳(雖然我知道這榮譽在當事人紀德可能看得很淡,這以后我要解釋為什么)。人性如此,又有什么辦法?因此我也就索性不作避忌,這樣也許反可以說得自然一點。


  好吧,就在這爐邊,我們來開始我們的夜談。正像有時我念一本心愛的書往往一口氣念到黎明,今夜,不消說,我也早準備好了煙與茶,如果你不倦的話,這夜談少不得到天明。讓我們先忘去我們所要談的是一個世界性文學獎金的得主,算他是我的一位朋友,或說是你我所尊敬的一位作家,一個前輩。我先把我在兩周前剛接到的一封航空信取來翻譯給你聽:
  

  親愛的遠地的朋友:

  我只有極短的一點時間來寫這封信:一來由于我改編的劇本正在排演,使我忙得不可開交;二來我急須趕往瑞士(擬于頭場上演后立即啟程),我打算在那兒和女兒相聚。但我極愿意你知道你(八月十七日)那封可愛的信以及你和你一家人的相片所帶給我的快樂。夫人顯得很溫柔,而你的四個孩子都非常可愛。我打算在瑞士讓我女兒替我們拍幾張相片(我手頭沒有一張滿意的)給你寄去:她的,我的,她丈夫及三歲的小依莎培爾的。我們正等待著即將出世的她弟弟或妹妹。我將轉達你對約翰·朗培爾與佳德玲的問候。
  在巴黎,時刻不斷受著零碎瑣事的困擾,我簡直無法做出一點使我自己稱心的工作;但我希望到瑞士后(信請由納沙德轉)能好好開始工作。
  欣慰地獲悉你已轉到北平一個大學執(zhí)教。沒有一個國家有像中國那樣更是我所希望去的……但我已年老,如今已年老,如今很怕長途旅行的疲累!可是能再度和你見面,能由我自己親口向你夫人致意,向你孩子們微笑……這對我該是多么快樂的事情。
  別懷疑我忠實的友誼,親愛的譯者與友人。
  你的紀德
  

  這信是十月三日從巴黎寄發(fā)的。(……)紀德此刻想來正在瑞士。他一向不長住巴黎。他永遠在啟程中,永遠離開巴黎,卻又永遠回到巴黎。巴黎七區(qū)凡諾路副一號的一所公寓頂層是他的寓所。他愛住高樓,無疑為使自己身心永遠保持空曠與豁朗的感覺。一八九八年答辯巴蕾斯(M.Barrès)的一篇短文是這樣開始的:
  

  父親是于塞斯人,母親是諾曼第人,而我自己偏又出生在巴黎,巴蕾斯先生,請問您教我往何處生根?
  于是我決定旅行。
  

  紀德和法國十九世紀另一個偉大的作家福樓拜一樣,是南北父母的結合品。北方人的深沈持重使紀德傾向于內(nèi)心體驗,南方人的明朗輝耀使紀德傾向于官能的樂趣。紀德不僅會合了南北地域的特征,同時父母雙方家庭的宗教背景也恰好相反:紀德的父親出自南部朗格多克(Languedoc)的新教家庭,而母親則是北部諾曼第(Normandie)的舊教家庭?!罢摬煌彼谧詡髦姓f,“無過于這兩家;論不同,無過于法國這兩省,它們在我身上匯集了它們矛盾的影響?!彼炎陨磉@種對立性的遺傳因素看得很認真?!拔页W孕抛约核圆荒懿粡氖掠谖乃噭?chuàng)作,”再引他自傳中的話,“實由于藉此我才能使自身中殊異的因子求得協(xié)調(diào),否則它們會永遠相互斗爭,或是至少在我自身中作不斷的爭辯?!奔o德除寫作,閱讀,彈琴(鋼琴是他一生中不曾間斷的樂器)以外,另一途徑即是旅行。像是為配合他生活中每一時期特殊的心緒,他不斷從酷熱的非洲或是溫暖的地中?;蚴乔謇涞娜鹗颗c北歐來回奔走。瑞士,尤其是他今日所去的納沙德,一定能逗起他追懷少年時代的時日;瑞士,這堅貞,峻嚴,清冷,整潔的小天地,也正可用來象征紀德少年時代孤寂的心緒。如果我的記憶還多少可靠的話(因為我懶得再查),他十八歲時所寫的第一部小說《凡爾德手冊》像是就在納沙德完成的。這小說的最后一句——也是凡爾德的絕筆語——記得是:“雪是純潔的。”


  如果細細來談這小說的前因后果,恐怕化整個晚上也說不完。我為說明信中“我打算在那兒和女兒相聚”這一句,就不免提及紀德的私生活,從而引申到為理解紀德思想與藝術所不可少的一些線索。第一紀德并無兒女,我是說他和他夫人并無孩子。他夫人原是他的表姐,于一九三八年初春故世。他回答我當年吊唁的信中說:“……是的,這傷逝使我?guī)讉€月來凄怖地感到消沈,你讀過我的作品,應能衡量這一位在我生活中所處的無限地位,我自身中最高的一切無不以她為指歸……”紀德夫人不僅在他情感中占據(jù)一個無限地位,紀德很多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從某一意義論,也都可說是他夫人的化身。我已說紀德與他夫人并無孩子。他信中所說的佳德玲小姐,也即今日快有兩個孩子的約翰·朗培爾夫人,卻是一九三八年他夫人去世后才出現(xiàn)的。當紀德正式替他這位已成年的女兒辦法律上認可手續(xù)時,曾使人們吃驚不止。我不便來敘述當代世界文壇的一位長者的私生活,如果紀德自己不在他自傳的《擬序》中說過這番話:“我認為如果受人憎恨的確是其人的真面目,倒也遠勝于受人愛戴,而所被愛戴的卻并非真是本人?!?
  

  紀德生于一八六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那時他父親是巴黎大學的教授(聞名世界的經(jīng)濟學者Charles Gide是紀德的叔父)。十一歲喪父以后,紀德的生活落入在三個嚴肅的女性的管束中:他母親,他姑母和一位英國籍的女教師。由于體質(zhì)嬴弱,自幼只受過短期的學校教育,其余完全在家庭中請私人教授。紀德自幼好學,由于高度的好奇心,逢事愛探求它的究竟。生活在三個女性嚴肅的環(huán)境中,紀德少年時期強烈的宗教情緒由于對青春期肉欲的壓抑自然地步入一種神秘傾向。這精神狀態(tài)最顯著地反映在他最初匿名發(fā)表的小說《凡爾德手冊》中。小說中的主人公凡爾德瘋狂地追求著靈的境界以致使他鄙夷一切外在世界的誘惑。他那崇高的理想,崇高的夢景,意志的苛求,靈魂的探險,以及與外在世界隔絕后書本中的幽囚,十足刻劃出紀德自身最純潔的童心。當時紀德正又沈湎在對他表姐(也即日后紀德夫人)的愛戀中。但這戀愛過程自身即是一種最苛刻的靈的體驗,直到日后紀德在《窄門》的故事中,在《偽幣制造者》愛德華與蘿拉的關系中,雖然這已是從另一角度所作的描繪,但究竟還都是少年時期心靈的余音。如果不藉非洲的酷熱來融冶這空虛,落寞,與不安的青春,無疑紀德必然也將落入小說中凡爾德窒息的命運。紀德于二十四歲秋天(一八九三)第一次出發(fā)到非洲去旅行。他在非洲生了一場大病,卻因此驚人地從沙漠中帶回了他對生命的熱誠。一八九五年他再回到巴黎,不久他母親去世,他和他表姐結了婚。
  這擺脫了“自己”,擺脫了“書本”,在沙漠中所作的長途旅行是扭轉紀德生活與思想的關鍵。他覺醒到過去自以為“圣潔”的生活,實則只是對現(xiàn)實的躲避,過去一味對靈的憧憬,對生活不僅是窒息,同時也是膽怯與虛偽。他徹悟到生活不能是單方面的。人這東西原是“明朗與陰晦的結合,一種遽難定斷的笑與憂郁的混合品”。
  這覺醒與求解脫的最高表現(xiàn)即是一八九七年出版的《地糧》。把已往一筆勾銷,他第一次覺醒到真正的教育應從“生活”開始。生活本身即是教育。一切疑慮都是多余的,拋開疑慮以后,人才能真正體驗到生命的熱忱?!兜丶Z》中:
  

  欲望是有益的,同樣,有益的是欲望的滿足——因為欲望從而增添。我實在對你說,奈帶奈藹,每種欲望比我欲望中的目的物虛幻的占有更使我充實。
  對多少可愛的事物,奈帶奈藹,我用盡我的愛。它們的光輝由于我不斷地為他們?nèi)紵?。我無法使自己疲憊。一切熱誠對我是一種愛的耗損,一種愉快的耗損。
  

  因為,奈帶奈藹,別停留在與你相似的周遭;永遠別停留,奈帶奈藹。當一種環(huán)境已與你相似起來,或是你自己變得與這環(huán)境相似,立刻它對你不再有益。你應離開它。沒有比你的家,你的居室,你的過去對你更有害的。在每一事物中你只應接受它所給你的教育,而讓流瀉自每一事物的歡情使每一事物枯竭。
  

  奈帶奈藹,我來和你談“瞬間”。你可曾懂得它們存在時的力量?一種對死不夠懇切的思念,是不會對你生命中最小瞬間給與足夠的價值的,而難道你不懂得除非把每一瞬間和這死的漆黑背景相隔離,它是不會有這一種令人驚嘆的光輝的。
  

  我使自己成為飄泊者,為的能和一切飄泊的事物相接觸:對一切得不到溫暖的事物我都感到愛憐,我熱情地愛過一切流浪的事物。
  

  我不惜冗長地引述《地糧》,因為我始終認為紀德全部作品中要數(shù)前期的《地糧》與后期的《偽幣制造者》最足代表他的特色。全部紀德思想已都在《地糧》中暗暗萌芽。由于強烈的詩情與意象,《地糧》往往被誤認作僅僅是歌頌欲望與本能的一本書。誠然,它容易予人以某種放浪,過激,或竟極端具有破壞性的印象,但紀德積極,明朗,建設性的倫理觀確是藉摧毀了一部分舊道德與舊傳統(tǒng)才被建立起來。紀德始終令那些衛(wèi)道或衛(wèi)教的人士皺眉,不斷遭受他們的圍剿,正因為他的思想徹底地破壞了他們的巢窠。他不怕使別人或自己出丑,把一切腐爛搬了出來曝曬在美麗而赤熱的陽光下。
  紀德幾近六十年來的寫作生活中前后發(fā)表小說,詩,戲劇,文藝論文,日記,雜筆等五十余種。我已說過紀德作品中以小說占主要。但他大部分的小說都是以“反面”作出發(fā)的,也即他自己所謂“否定性,諷刺性,或批評性的作品”。其中只有《偽幣制造者》他自己承認是“小說”(Roman)。但這部小說在題材與結構上都是非常獨特的:它不僅書中有書,而竟把“藝術創(chuàng)造”本身也作了其中的主題之一。小說家不僅采納了“現(xiàn)實”,而更企圖要表達出如何使“現(xiàn)實”成為“藝術”所經(jīng)的過程。

  紀德的作品大體可說是剛性的思想配合了柔性的藝術。他的藝術中并無咆哮與呼號,自然更無口號。他以纖凈峻嚴的文筆暗暗地道出了人生的諸問題。他作品所發(fā)揮的力量是內(nèi)在的。它引起你的饑餓,引起你的焦渴;它引起你的不安,使你發(fā)生疑問,從而激動你去作進一步的探究與思索。假定一般作家的作品著重于“解答人生問題”,紀德的,則是“提出人生問題”。他的每一作品幾乎都代表一問號?!笆鼓憧鄲?,正是我的本務?!彼f。從否定作出發(fā)的紀德,其精神卻是勇往地肯定的。
  

  但奇特的是紀德作為“作家”的命運。紀德于二十二歲出版他的第一部小說《凡爾德手冊》時也曾懷過一個少年作家一舉成名的雄心,事實這書的出版并不曾引起當時文壇任何反響。此后幾近二十年間的作品連《地糧》在內(nèi)也都經(jīng)歷了同樣的命運。他在《地糧》一九二七版序文中說:“沒有一個批評家曾提到過它。十年中它正好銷出五百本。”但這遭遇卻像他初期在生活中的窒息一般替他覓回了意外的覺醒與解放。由于讀者與批評界的漠視,正像一下子擺脫了他們的目光,從此紀德?lián)Q回了無限的自由。和斯當達耳(Stendhal)一樣,紀德開始想:我的作品是不能為同時代人所理解的,更后,多少年后……從而造成他一種殊異的風格,無限的廣度與深度。此后他就一直抱了他的作品只為下一代而寫的信念,因此他的作品初版時只印幾十本或幾百本。“對我,”紀德曾說,“問題不在如何能成功,而是如何能持久?!彼墓烙嫴⒉辉e誤。隔著五十個年頭來看,一切都成諷刺。我在今年春天收到的一九四三版的《偽幣制造者》,一版即印十萬部。戰(zhàn)后紀德任何作品連在巴黎的書店都不易購得。一九三九年出版的《五十年日記》今年春天在巴黎黑市上售價一萬五千法郎,而事實上還很難買到。


  自然,紀德的聲譽并不從今日開始。他以一九〇九年出版《窄門》成名,而到第一次大戰(zhàn)以后,年輕的一代方在他的《梵諦岡的地窖》(一九一四出版)中覓得了他們的理想,紀德才一躍而成負荷本世紀時代精神的代言人。三十年來紀德在法國文壇的地位最可比作當年魯迅在我國文壇的情形,換言之,一面不時受敵對陣營頑固分子的襲擊,另一面則是企圖藉論爭為一己獲名利的偽前進分子的挑釁。但他對雙方都從不還手,因此當烏云消散后,真理反愈顯得明朗。三十年來紀德不僅是法國文壇的長者,青年們精神上的導師,而他的影響所及實并不止于文藝:一九二七年《剛果紀行》中揭發(fā)法國殖民地的黑暗,一九三〇年代這六十老翁思想的突然明朗地走入左傾,以至一九三六年發(fā)表《從蘇聯(lián)歸來》都是涉及經(jīng)濟,政治,社會,而轟動世界性的事件。人們少不得因他的這些舉動而感到困惑,而在紀德自己,由于把一己的真誠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對世俗的褒貶倒反處之泰然。在一生中他從不加入或附和任何黨派?!皩ξ遥钪饕氖悄茏屛易杂傻厮枷?。”“政治的險惡性在此:你所信奉的黨派沒有不把你拘囚起來;當你退出時,沒有不顯得是一種背棄;在黨派中個人的真誠無從存在……”
  

  在長期戰(zhàn)爭的歲月中,我一直失去了紀德的音息。今年春天,他不知如何從美國的朋友方面獲悉了我的地址,才又陸續(xù)開始書簡的往還。他問我要我和一家人的相片,我寄了去,他寄回兩張他自己的,而從這信中看來,不久也許我還能收到別的。


  我在結束這夜談以前,再向編者與讀者謹致我的歉意:介紹紀德,結果卻像同時介紹我自己,我一開始就說不能不感到尷尬的就是為此。


  明天適逢紀德七十八歲的整壽,藉此遙向這位文壇一代的宗師敬致深切的賀忱。如果今日我們還“敢”希望有和平的一天到來,我們自更歡迎這位對中國懷著向往的老作家蒞臨。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夜
   于北平西郊清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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