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7月29日·石家莊

“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去了北京，去了天津，石家莊還是該去看看。何況和朋友早有所約。 

有腦筋急轉(zhuǎn)：中國最大的一個莊是——石家莊。很土的名字，卻是河北省的省會城市，轄19個區(qū)縣、一萬五千多平方公里，1300多萬人口，是全國重要的交通樞紐。

我們坐從秦皇島開往邯鄲東的G6290列車,從天津西到石家莊，經(jīng)停霸州西、白洋淀、保定東三個站，大約二個小時，也比較近。

課本上讀來的白洋淀，水草豐茂，荷葉滿塘、蘆葦連片、湖光水色，一派江南風光，可惜，在飛馳的列車上，我們都看不到。

車過雄安，但見一排排已經(jīng)建好的樓房正虛位以待，等候著它的主人安家落戶。國家的大手筆——千年雄安。但我們有理由相信，千年后的雄安，在經(jīng)融、教育、科研、新能源、高新產(chǎn)業(yè)、高端制造等方面，一定會起起行列帶頭作用，躋身如北上廣深一線特大城市。 

我們?nèi)胱〉氖窃陂L安區(qū)的悠悠酒店。長安區(qū)也是石家莊市最繁華、熱鬧、發(fā)達的中心城區(qū)。酒店房間比天津的大多了，但價格不足天津的一半，很親民的。 

午飯后，我們稍事休息，就去旁邊的河北省博物館。每到一處，其實，我最喜歡看的就是博物館之類的?！斑@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誘人的宣傳語，不是豪俠之風，更像吳儂軟語，靜靜地鑲嵌在河北省博物館前廣場的顯眼處。烈日下，一大群鴿子散在廣場的草坪上自由的覓食。它們不怕人，正有小朋友把自己的小零食投喂給悠閑的鴿子。

（河北博物館）

燕趙的魂魄——河北省博物館！ 

邁進河北省博物館高闊的大門，仿佛一步就從沸反盈天的現(xiàn)代都市，跨入了一個幽深、沉靜的時間甬道。外面七月的烈日與喧囂，被那厚重的玻璃幕墻與清涼的大理石地面不動聲色地隔絕了，只余下一片浸透肌膚的涼爽。館內(nèi)的光線是經(jīng)過精心調(diào)制的，沉靜而柔和，將人的視覺、聽覺，乃至那顆被暑氣擾得浮躁的心，一并安撫下來。

我們的旅程，從一樓的“北朝壁畫”展廳開始。這實在是一個極具分量的開場。展廳極闊大，也極幽暗，唯有墻壁上那一方方精心打光的巨幅摹繪或原石，在昏昧中浮凸出來，帶著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磅礴力量。壁畫面積之大，超出了我此前的所有想象。

它們不再是畫冊上被縮印得精致而渺小的圖案，而是鋪天蓋地、連綿不絕的視覺洪流。那奔馳的駿馬，馬蹄仿佛正叩響著腳下的大地；那列隊的儀仗，衣袂飄舉間帶著獵獵的風聲；那些激烈的戰(zhàn)斗場景，人與馬的軀體扭曲、交錯，兵刃的寒光似乎能穿透千年的時光，直刺入觀者的眼底。

壁畫是斑斕的，朱砂的紅、石綠的青、金箔的黃，雖歷經(jīng)歲月剝蝕，依舊在燈影下閃爍著昔日華彩的余燼。我靜靜地站在那鋪展的《出行圖》前，看著那些面容古拙、神情肅穆的人物，他們不再僅僅是畫中形象，而是一群曾在這片土地上慷慨高歌、縱馬馳騁的魂魄。

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征戰(zhàn)，他們的信仰，就如此真實地、不加掩飾地凝固在這石壁之上。壁畫旁，還靜立著許多漢代的陶俑，那些姿態(tài)各異的侍從、體態(tài)豐腴的舞女、憨拙可掬的動物，它們沒有壁畫的張揚，卻以一種樸素的、泥土的質(zhì)感，向我訴說著那個時代日常的、溫熱的煙火氣息。

循著歷史的階梯拾級而上，二、三樓的展廳，則匯聚了更為世人所熟知的“國之重器”。商周的青銅禮器，如敦厚的鼎、方正的簋，帶著一身斑駁的綠銹，靜默地陳列在玻璃柜中。

那饕餮的紋樣，雙目圓睜，神秘而威嚴，是先民與神明溝通的密碼。一旁的兵器展廳里，戈、矛、劍、戟，雖已銹跡斑斑，斂去了當年的鋒芒，但那冷峻的線條，仍能讓人想見古戰(zhàn)場上“車轔轔，馬蕭蕭”的金戈鐵馬之聲。它們是權(quán)力的象征，是征伐的工具，亦是“慷慨悲歌”最直接的物證。

然而，最動人心魄的，還是那幾件聲名赫赫的鎮(zhèn)館之寶。劉勝的金縷玉衣，像一個巨大的、用玉片和金絲編織的夢，在聚光燈下泛著溫潤而清冷的光澤。兩千多片和田玉，一千多克金線，將一個人的軀體如此嚴密地包裹，祈求著肉身的永存與靈魂的不朽。

這奢華的執(zhí)著里，透著一種何等的虛妄與悲涼！與之相比，那尊著名的長信宮燈，則展現(xiàn)出一種驚人的理性與優(yōu)雅。一位漢代宮女的形象，她跪坐著，一手執(zhí)燈，一手以袖籠罩燈盞。

那衣袖，便是天然的煙道，千年前的設(shè)計者，已懂得如何將美學與實用、環(huán)保如此完美地結(jié)合。她默然無語，光影從她手臂間流淌而出，照亮了一方展柜，也仿佛照亮了那個被稱為“大漢”的、雄渾而精致的時代。

我的目光，不由得從這些靜默的文物，移向那些流動的觀者。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戴著老花鏡，幾乎將臉貼在展柜的玻璃上，逐字辨認著銘文，那專注的神情，令人動容；有戴著紅領(lǐng)巾的稚氣少年，被那金縷玉衣所震撼，瞪大了雙眼，扯著父母的衣角問個不停；有熱戀中的青年情侶，在幽暗的燈影下并肩而立，低聲交換著彼此的見解，文物成了他們愛情里一抹沉靜的底色；也有不少莘莘學子，或凝神記錄，或小聲討論。這燈影幢幢、靜謐安詳?shù)恼箯d，仿佛一個巨大的文化熔爐，將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人，都融化在一種共同的對歷史的溫情與敬意里。

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此情此景，令我感觸尤深。我之來此，固然是為自己積累一點文史與文物的知識，但更深切的愿望，是希望能將這些凝固的歷史，轉(zhuǎn)化為生動的課堂語言，將那愛護文物、珍視傳統(tǒng)的觀念，如種子般播撒到學生們的心田。

然而，一個念頭也悄然浮上心頭：河北省出土的一些至為珍貴的文物，譬如那件著名的錯金博山爐，抑或是滿城漢墓中更為精華的部分，都已“上交”給了位于北京的國家博物館。這固然是文物歸屬的體制使然，也是為了更宏大的文化展示格局。

而館內(nèi)也時常有與其他博物館的交流展覽，使得一些燕趙的瑰寶，如同文化的使者，奔波于各地。這讓我想起，我們教師，又何嘗不是知識的“使者”呢？我們將人類文明的結(jié)晶，小心翼翼地“挖掘”出來，擦拭干凈，然后毫無保留地、以一種更易于接受的方式，“上交”給下一代的靈魂。

我們守護的，不是一件件實體的玉衣或?qū)m燈，而是一種精神的脈絡(luò)，一種文化的薪火。

“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這句自少年時代便熟讀的古語，在此刻的河北省博物館里，忽然有了如此具體而豐沛的注腳。

那慷慨，是壁畫上縱馬沖鋒的決絕，是青銅兵器上冷冽的寒光；那悲歌，是金縷玉衣對生命易逝的千古一嘆，是長信宮燈下那位無名宮女無聲的守望。這片土地，它的魂魄，不就蘊藏在這一石一瓦、一銅一玉之中么？

步出博物館時，日影已然西斜。夕陽的余暉，將現(xiàn)代城市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與館中那個幽深的世界恍若隔世。那股因炎熱而生的浮躁之氣，早已被館內(nèi)的清涼與靜穆滌蕩一空，心中滿是穿越千年風雨后的沉靜與豐盈。

這一次參觀，于我而言，不只是一次知識的汲取，更是一次精神的返鄉(xiāng)，一次與古老而雄健的燕趙魂魄的對話。我?guī)ё叩模菨M心的感慨，與一份愈發(fā)沉甸甸的、作為文化“使者”的責任。

晚上，朋友請吃飯，朋友是我小學、初中的同學，我們還是親戚，他是長輩。我們有著近五十年的友好、純潔的情誼。正宗的川菜：干兒菜片燉臘豬腳、涼拌折耳根、麻辣豬舌、油炸黃花魚……很豐盛，還請了兩個四川老鄉(xiāng)作陪，濃濃的家鄉(xiāng)味兒。一股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真是太熱情了！晚飯后，又送我們回酒店，給我們介紹石家莊的城市布局、商業(yè)興衰、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及市區(qū)內(nèi)的大大小小的興亡史事。

作者簡介：何世祥，鄉(xiāng)村教師，70年生人。曾在高青工作七年。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喜歡到處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