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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之韓愈(2)

 伴山居士 2025-12-06

韓愈在藍關風雪中,由百姓泣送,侄孫相伴,滯留了一宿。

次日拂曉,雪勢稍歇,天地間仍是一片僵凍的銀白。那老翁所贈的陶罐,被他用一塊干凈的粗布細細包裹,置于行囊最深處。那分量,不再僅僅是泥土,而是沉甸甸的囑托,是壓不垮的根脈。

他與韓湘,并老仆一人,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馬匹在沒過膝骨的積雪中跋涉,每一步都異常艱難。過了藍關,便是真正離開了京畿腹地,一步步墜向那傳說中的蠻荒。

路,越來越難行。秦嶺的余脈在身后蜿蜒成一道模糊的灰色屏障,而前方,是連綿不絕、仿佛永無盡頭的丘陵與河谷。氣候也變得詭異無常,時而寒風刺骨,時而悶熱難當。潮濕的空氣里似乎總漂浮著某種腐敗的、甜膩的氣息,這便是南方令人聞之色變的“瘴氣”。

韓愈本就年邁,又經此打擊,心力交瘁,路上便病了幾場。時冷時熱,頭目森森,食不下咽。多虧韓湘一路悉心照料,尋些土郎中來開些草藥,才勉強支撐。那咳血的癥候,也愈發(fā)頻繁起來,每次他都只是默默拭去,不愿多言。

沿途州縣的地方官,有的感念他直言被貶,冒著風險給予些許照拂,安排驛館,贈些飲食藥物;更多的則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與這“觸怒天顏”的罪臣扯上關系,往往只是依律提供最基礎的供給,甚至面露輕慢。韓愈對此皆默然受之,不以為意。他的一顆心,一半系于懷中的長安土,一半已飛向了那未知的潮州。

渡過渾黃湍急的江水,穿過密不透風的原始山林,見過衣不蔽體、言語不通的土著山民,也見過被貶至此、心如死灰的前朝官員。這一切,都不斷沖刷著他固有的認知。他愈發(fā)清晰地感受到,這大唐的疆域,遠非長安城中所想象的那般整飭光華,在其邊緣,存在著另一個真實、粗糙、甚至有些殘酷的世界。

數(shù)月顛簸,人困馬乏。當那匹瘦馬終于踏上一處高坡,引路的差人指著前方一片籠罩在灰蒙蒙水汽中的、低矮的城郭,用生硬的官話說“韓大人,前面便是潮州地界了”時,韓愈幾乎有些站立不穩(wěn)。

這就是潮州了。

沒有雄渾的城墻,沒有巍峨的官署,只有一片依著低矮山勢搭建的、雜亂無章的屋舍,大多是用泥土和竹木造就,顯得灰敗而脆弱。城周是望不到邊的、泛著水光的洼地和水塘,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魚腥味和水草腐爛的氣息。時值春夏之交,悶熱如蒸籠,各種不知名的蟲虻嗡嗡成群,擾得人心煩意亂。

一行人沉默地進入城中。所謂的街道,不過是泥濘不堪的土路,兩側擠著些敞開的鋪面,販賣著些魚蝦、粗鹽、葛布等物,人們大多面色黧黑,身形瘦小,看向他們這些北來客人的目光里,帶著好奇、麻木,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州衙更是簡陋得超乎想象。幾進低矮的屋舍,墻皮剝落,露出里面的土坯,院中雜草叢生,唯有那面代表朝廷權威的、顏色黯淡的旗幟,還在無精打采地飄著。屬官胥吏寥寥數(shù)人,前來拜見時,也多是神情惶惑,舉止畏縮。

韓愈被安置在一處同樣潮濕簡陋的官舍中。

是夜,他躺在硬板床上,聽著窗外徹夜的蛙鳴與不知名蟲豸的嘶叫,聞著枕席間那股揮之不去的霉味,久久無法入睡。懷中的陶罐冰冷依舊,卻似乎又在隱隱發(fā)燙。他想起藍關風雪,想起長安的槐樹,想起天子震怒的咆哮,想起老翁那雙捧土的手……

“云橫秦嶺家何在……”他于黑暗中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家,已遠在八千里外。而此地,便是他余生的囚籠么?

不。

他猛地坐起身來。胸腔間一陣熟悉的癢意襲來,他強忍著,沒有咳出聲。黑暗中,他的目光漸漸銳利起來,如同被磨洗過的劍鋒。

陛下貶他至此,是懲罰,是放逐。但他韓愈,仍是大唐的臣子,是這潮州刺史!此地雖弊,民亦是陛下子民!他讀圣賢書,所求為何?不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縱然此地是天涯海角,縱然此生可能再無北歸之日,這“道”,不能廢!

次日,他不顧病體疲乏,強打精神升堂視事。面對的是一堆雜亂無章的卷宗,以及胥吏們茫然的眼神。他耐著性子,一點點詢問本地風土人情、物產賦稅、民生疾苦。得到的回答多是支支吾吾,語焉不詳。

他并不氣餒。接下來的日子,他換上一身樸素的布衣,帶著韓湘和一兩名本地差役,開始親自走訪鄉(xiāng)野。他踏著泥濘的田埂,察看那因水利不修而時澇時旱的田地;他走進漁民低矮的棚屋,看他們如何與風浪搏命,卻依舊食不果腹;他深入山林,詢問那些被視為“蠻獠”的土著部落的生存狀況。

所見所聞,觸目驚心。此地不僅貧窮,更有許多陋習。因地處偏遠,教化不行,百姓多信巫鬼,不信醫(yī)藥,生病則請巫師祈禱,往往貽誤病情,枉送性命。加之鱷魚在惡溪(今韓江)中為患,時常吞噬人畜,更被鄉(xiāng)民視為水神作祟,只能以牲醴祭祀,徒增恐懼與負擔。

這一切,都像一根根針,刺著韓愈的心。他意識到,在此地,空談仁義道德是無用的,必須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他回到州衙,不顧病體,連夜起草文書。一是《潮州祭鱷魚文》。他并非真的相信一紙祭文能驅走鱷魚,而是要借此機會,以刺史之尊,公開宣示:鱷魚不過是水族野獸,并非神明,官府將組織力量驅除,百姓不必再恐懼祭祀!此文一出,在潮州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百姓將信將疑,卻也都翹首以待。

更重要的是,他開始著手整頓吏治,清理積案,并將他最看重的一件事提上日程:興辦鄉(xiāng)校,推行教化。

他將州城中一處廢棄的祠堂修繕整理,掛上了“州學”的匾額。沒有書籍,他便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以及能搜集到的有限典籍拿出來,親自抄錄;沒有教師,他便在處理公務之余,親自授課。一開始,前來聽講的只有寥寥幾個膽大的士子,但他不以為意,講《論語》,釋《春秋》,將中原的禮樂文明,如同播種一般,撒在這片蠻荒的土地上。

他的官舍,燈光常常亮至深夜。除了處理公務,便是伏案書寫,或是準備講章,或是給遠方的友人寫信,傾訴胸臆,探討學問。那咳血的舊疾,在潮州濕熱的氣候下,發(fā)作得愈發(fā)頻繁。案頭常備著一方素巾,上面時常染著點點嫣紅,如雪地寒梅。

這一日,他正在州學中為十數(shù)個年輕學子講解《師說》,窗外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雨點敲打著芭蕉葉,發(fā)出噼啪的響聲。他講得投入,聲音雖有些沙啞,卻目光炯炯: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

就在這時,一名老吏冒雨沖了進來,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甚至忘了禮節(jié),大聲道:“刺史大人!大人!惡溪……惡溪里的鱷魚,好幾日不見蹤影了!有漁民壯著膽子下水,竟真……真沒被拖走!鄉(xiāng)民們都說,是……是您的祭文起了神效,把鱷魚都罵走了!”

學堂內頓時一片寂靜,所有學子的目光都聚焦在韓愈身上。窗外的雨聲依舊嘩嘩作響。

韓愈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那清癯而疲憊的臉上,緩緩綻開了一個極其復雜的笑容。有欣慰,有感慨,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他自然知道,鱷魚的遷徙或減少,自有其自然緣由,絕非一篇祭文之功。但百姓愿意如此相信,并將此歸功于他,這背后,是一種更深切的期盼——對秩序,對文明,對能帶給他們安寧的力量的期盼。

他沒有解釋,只是輕輕放下手中的書卷,目光掃過面前一張張年輕而充滿希冀的臉龐,緩聲道: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他的聲音不高,卻仿佛穿透了嘩嘩的雨聲,在這簡陋的州學堂內,清晰地回蕩著。窗外,潮州的天空依舊陰沉,瘴霧彌漫,但在這方寸之間,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破土而出,那是比驅趕鱷魚更為艱難,也更為久遠的功業(yè)——一顆顆被文明之火點燃的、年輕的心。

韓愈的目光越過學子們,仿佛看到了更遠的地方。他記得那捧長安土,記得那沉甸甸的囑托??v然身陷瘴江,此心亦可北望。而在此地,他或許,正用另一種方式,構筑著另一種意義上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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