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史書的字里行間，總在不經(jīng)意地暗示，唐高宗李治是一位“仁孝”而“懦弱”的君主。

他的時代，被父親“貞觀之治”的光芒所籠罩，又被妻子“一代女皇”的傳奇所遮蔽。

但如果，這一切看似被動的“無奈”，恰是他主動設計的棋局呢？

如果，從感業(yè)寺接回武媚，到“廢王立武”的風暴，再到“二圣臨朝”，每一步，都在他那雙溫和的眼眸深處，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沙盤推演。

那么，這位被史書用“溫柔”筆觸描繪的帝王，其內(nèi)心隱藏的，將是何等恐怖的戰(zhàn)略耐心與冰冷謀算？

1

「朕頭暈目眩，看不清了……」

顯慶五年，公元660年，長安，大明宮紫宸殿。

三十三歲的李治，正值雄心勃勃的盛年，卻被一陣陣劇烈的頭痛與目眩所折磨。

史官們用一個冰冷的詞記載了這種皇室遺傳的頑疾：「風疾」。

燭火搖曳，映照著他略顯蒼白的臉龐，也映照著殿下群臣各異的神色。

太尉長孫無忌站在百官之首，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rayed的關切，但這關切之下，更深藏著對帝國未來走向的憂慮與掌控。

中書令褚遂良則眉頭緊鎖，這位前朝元老向來以剛正不阿著稱，他看著御座上略顯疲憊的皇帝，心中充滿了對禮法秩序的堅持。

然而，李治卻仿佛沒有看到他們復雜的表情。

他將目光從堆積如山的奏折上緩緩移開，轉(zhuǎn)向了身側珠簾后那個始終陪伴著他的女人——已經(jīng)成為皇后五年的武則天。

她的身影在珠簾后若隱若現(xiàn)，神秘而強大。

「百司奏事，今后皆委由天后詳決，而后上報于朕?！?/p>

此言一出，猶如平地驚雷，在沉靜的紫宸殿內(nèi)炸響。

讓一位婦人，一位皇后，去“詳決”國家政務，這在千年禮法所構建的權力秩序中，是何等驚世駭俗之舉。

重臣們的臉上，瞬間寫滿了驚愕、不解，甚至是恐懼。

褚遂良幾乎要出列直諫，卻被長孫無忌一個隱蔽的眼神制止了。

然而，就在這幾乎凝固的空氣中，御座之上的李治，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掙扎與不甘。

他那因病痛而略顯疲憊的眼神深處，閃爍的是一種計劃終于進入下一階段的、不為人知的沉靜。

仿佛“二圣臨朝”這個足以顛覆整個帝國政治格局的決定，并非一時興起的無奈之舉，而是一場他已經(jīng)等待了太久、布局了太久的漫長牌局中，正式打出的一張王牌。

歷史的洪流，在這一刻，被他親手推入了一個全新的，也是他早已預設好的河道。

2

李治的皇位，從來不是史書暗示的那樣，是僥幸“撿來的”。

他的童年與少年時代，都活在兩位兄長耀眼的光環(huán)之下。

太子李承乾，聰慧果決，自幼便被當作帝國接班人培養(yǎng)，身邊圍繞著無數(shù)名臣宿儒。

魏王李泰，才華橫溢，文采風流，深受父皇寵愛，府邸之中賓客盈門，儼然是另一個權力中心。

而他，晉王李治，只是一個安靜、謙恭、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影子。

貞觀十七年，長安城暗流涌動。

太子李承乾因懼怕被廢，鋌而走險，最終謀逆事敗，被廢為庶人，囚禁于深宮。

魏王李泰則在太子倒臺后，過度表露自己的野心，甚至對父皇說出“百年之后，殺子傳弟”這樣滅絕人倫的話，徹底觸碰了李世民的逆鱗。

這位從玄武門的血雨腥風中殺伐而出，親手締造了“貞觀之治”的雄主，在經(jīng)歷了兩個最出色兒子的慘痛失敗后，心力交瘁。

他需要的，不是另一個野心家，也不是一個會引發(fā)新的流血沖突的強者。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總是安靜地站在一旁，看似溫和敦厚，卻從未卷入任何紛爭的晉王李治身上。

在一次私下的談話中，李世民看著眼前這個最小的嫡子，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問道：

「倘若朕百年之后，有權臣作亂，如霍光之事，汝當如何處之？」

年少的李治沒有絲毫猶豫，平靜地回答：

「權臣者，君之爪牙也。用之得當，則為良將；用之不當，則噬主。兒臣以為，當徐徐圖之，削其黨羽，收其兵權，待其孤立無援，則一紙詔書可定之?！?/p>

李世民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欣慰。

他看到的，是李治隱藏在謙恭外表之下，那份與年齡不符的堅韌、冷靜與深不可測的城府。

自此，李世民開始手把手地教導他如何成為一個帝王。

他不僅讓李治旁觀處理政務，時?？夹Ｋ臎Q斷，更是將自己一生的帝王心術，濃縮于十二篇《帝范》之中，親手賜予李治。

「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p>

「夫安危之兆，禍福之機，匪獨天時，亦由人事?！?/p>

這些字字珠璣的教誨，李治早已爛熟于心。

他從父親那里學到了最重要的一課：真正的權力，不在于鋒芒畢露的威勢，而在于對時機的精準把握，對欲望的絕對克制，以及對人心的極致洞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親留給他的，不僅僅是一個疆域遼闊、國庫充盈的鼎盛帝國，更有一個盤根錯節(jié)、足以掣肘皇權的巨大障礙——那個以他的親舅舅、太尉長孫無忌為首的，幾乎壟斷了朝堂的關隴貴族集團。

這群人，是帝國的基石，但如今，也成了年輕皇帝頭頂最沉重的枷鎖。

3

登基之初的李治，更像一個被權力網(wǎng)絡精心包裹起來的“傀儡”。

貞觀二十三年，太宗皇帝駕崩于含風殿。

臨終托孤，他指定了兩位顧命大臣：自己的妻兄、當朝太尉長孫無忌，以及剛正不阿的中書令褚遂良。

長孫無忌，這個名字在當時的朝堂之上，重如泰山。

他不僅是李治的親舅舅，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首，更是一手將李治推上太子之位的關鍵人物。

在他的身后，站著一個自西魏、北周以來便掌控國家軍事與政治權力的龐大集團——關隴貴族。

此時的朝堂，從三省六部的宰相，到地方手握重兵的總管，幾乎都出自這個顯赫的門閥集團。

他們彼此聯(lián)姻，互為黨援，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權力之網(wǎng)，將二十二歲的年輕皇帝牢牢地困在了御座中央。

永徽初年，李治曾試圖提拔幾位有才華但出身寒門的官員進入中樞。

然而，奏折遞上去，長孫無忌只是輕描淡寫地一句：

「此人資歷尚淺，恐難當大任，請陛下三思?！?/p>

然后，事情便不了了之。

他又嘗試親自任命一位地方刺史，但命令剛剛下達，數(shù)封彈劾這位刺史“德行有虧”的奏章便雪片般飛來。

最終，李治不得不收回成命。

每一次試探，都被這張無形的大網(wǎng)溫柔而堅定地擋了回來。

而在他的后宮之中，他所迎娶的王皇后，同樣出身于關隴集團的核心——太原王氏。

她端莊、高貴，舉止無可挑剔，卻也成了這張大網(wǎng)在皇帝枕邊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

朝廷內(nèi)外，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權力閉環(huán)，將皇權本身架空。

李治面臨著一個幾乎無解的困局：如何才能從這些功勛卓著、德高望重的“國之柱石”手中，奪回本應屬于皇帝的至高權力，同時，又不引發(fā)一場足以動搖國本的政治地震？

他不能硬碰，因為他的根基尚淺。

他不能妥協(xié)，因為那意味著他將永遠活在舅舅的陰影之下。

在無數(shù)個不眠的深夜里，他反復推演著每一種可能，翻閱著史書上每一個成功或失敗的案例。

直到一個被所有人遺忘在感業(yè)寺的身影，如一道微光，照亮了他那幽深而危險的破局之路。

武媚娘。

父親的才人，一個身份尷尬、無所依靠，卻又野心勃勃、聰明絕頂?shù)呐恕?/p>

最重要的是，她與關隴集團沒有任何瓜葛。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傳統(tǒng)門閥秩序的一種挑戰(zhàn)。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在李治的心中逐漸成形。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寵妃，而是一把沒有根基、只能依附于他、并且足夠鋒利的刀。

4

永徽六年，一場看似后宮爭寵的風波，被李治精心導演成了一場驚心動魄、賭上整個帝國未來的政治決戰(zhàn)。

史稱“廢王立武”。

導火索，是李治以王皇后“無子”且“性妒”為由，提出要廢黜皇后，改立已經(jīng)為他生下皇子的武昭儀為后。

消息傳出，整個朝堂瞬間沸騰。

這絕非簡單的后宮易主。

王皇后代表的是關隴集團的利益與顏面，而武昭儀，僅僅是一個出身卑微、背景干凈的前朝才人。

廢黜王皇后，無異于直接向長孫無忌和他身后的整個利益集團宣戰(zhàn)。

以長孫無忌、褚遂良為首的元老重臣們，以前所未有的激烈姿態(tài)，發(fā)起了猛烈的反擊。

在朝堂之上，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

性情剛烈的褚遂良，手持象牙笏板，第一個出列，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

「皇后乃國母，出身名門，侍奉先帝，何罪之有？陛下廢后，乃是動搖國本之舉！臣懇請陛下，念及先帝托付，三思而行！」

宰相韓瑗、來濟等人也紛紛附和，他們引經(jīng)據(jù)典，從《周禮》到《漢書》，歷數(shù)廢后之舉對國本的動搖，言辭懇切，義正詞嚴。

長孫無忌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只是站在那里，沉著臉，便形成了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壓力，籠罩在李治的頭頂。

整個大殿，變成了對皇帝的聲討會。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年輕的皇帝一次魯莽的試探，而他們這些元老重臣，則必須用最強硬的姿態(tài)，來捍衛(wèi)祖宗之法與政治傳統(tǒng)。

李治的意圖，似乎被這股強大的阻力完全壓制。

他被逼到了墻角，他所倚仗的朝臣們，幾乎全部站到了他的對立面。

他看起來是如此的孤立無援，他的權威正在被無情地踐踏。

整個帝國都在屏息觀望，這位年輕的皇帝，將如何收回這道讓他顏面盡失的“亂命”，向那群不可動搖的元老們低下他高貴的頭顱。

褚遂良見皇帝沉默不語，以為他已動搖，情緒更加激動，他將手中的象牙笏板重重地摔在殿前的臺階上，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然后以頭搶地，血流滿面，泣聲高呼：

「陛下若一定要立武昭儀為后，臣今日便乞骸骨，歸還田里！此笏還于陛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大局已定，李治將以一場恥辱性的妥協(xié)而告終之時，他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舉動。

面對群臣的滔滔雄辯，他沒有再做任何爭吵，只是面無表情地宣布了退朝。

那張看似平靜的臉龐下，一場真正的風暴正在醞釀。

隨后，一份密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從宮中送出，但接受者并非朝中任何一位聲名顯赫的大臣，而是給了當時官階尚低、但素有“心狠手辣”之名的中書舍人李義府。

這份密詔的具體內(nèi)容，史書未曾明文記載，但從后續(xù)那場天翻地覆的政治大清洗中，卻能窺見其冰冷而恐怖的輪廓。

它所揭示的，是李治真正的計劃：**廢后，從來都只是棋局的開始，他真正的目標，是要借此機會，將那棵枝繁葉茂、遮天蔽日的關隴大樹，連根拔起！**他要下的這盤棋，下的竟然是……？

5

他下的，是一盤“請君入甕”，借力打力，將所有反對者一網(wǎng)打盡的陽謀大棋。

那份由太監(jiān)快馬加鞭，秘密送往李義府府邸的密詔，核心指令并非是讓他去為廢后之事?lián)u旗吶喊，而是：秘密地，將朝堂之上所有激烈反對“廢王立武”的言論，以及發(fā)表這些言論的官員名單，一字不差地記錄在案。

同時，深挖這些元老重臣及其黨羽在平日里的不法之事與私人恩怨，無論大小，悉數(shù)上報。

李治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長孫無忌等人反對的，根本不是武則天這個人，而是她所代表的、不受關隴集團控制的“寒門”勢力。

他們捍衛(wèi)的，也不是什么“祖宗之法”，而是自己集團不容挑戰(zhàn)的政治權威。

所以，李治巧妙地將一場原本屬于皇帝的“家事”，轉(zhuǎn)化成了一場對皇帝本人忠誠與否的“國事”。

他不出聲，不辯駁，只是冷冷地看著，看著每一個人做出自己的選擇，跳進他早已挖好的陷阱里。

光有反對者的名單還不夠，他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夠打破僵局的權威聲音。

他找到了當時軍功最盛、地位超然的開國元勛——司空李勣（即徐世勣）。

李治在一個傍晚，屏退左右，親自召見了這位深諳政治智慧的老將軍。他沒有直接詢問廢后之事，而是談起了家常，談起了往日的戰(zhàn)功，最后，才狀似無意地嘆了口氣。

「唉，朕欲行一事，而滿朝皆以為不可，朕甚苦惱?！?/p>

李勣戎馬一生，早已看透了朝堂的本質(zhì)，他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精光，緩緩地躬身一拜，只說了一句載入史冊的話：

「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

這句話，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瞬間刺穿了關隴集團用“禮法”和“傳統(tǒng)”編織的層層鎧甲。

它明確地告訴所有人：皇后的廢立，是皇帝的家事，輪不到外臣說三道四。

有了這把“尚方寶劍”，李治正式攤牌。

第二天，他再次上朝，面對依舊嚴陣以待的群臣，他沒有再給他們辯論的機會，直接宣讀了李勣的這句話。

滿朝皆驚！

長孫無忌的臉色第一次變得鐵青。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李治便以前所未有的強硬姿態(tài)，下詔廢黜王皇后與蕭淑妃，冊立武昭儀為皇后。

這不僅僅是一次后宮的更迭，更是一個震懾朝野的政治信號：皇帝的意志，神圣，且不可違逆。

冊封大典上，武則天身穿華貴的皇后禮服，一步步走向御座之側，她的眼神掃過下方那些曾經(jīng)輕視她、反對她的臣子，充滿了勝利者的驕傲。

但當她的目光與御座上的李治相遇時，那驕傲化為了一絲復雜的敬畏。

她知道，她所有的一切，都來自于這個看似溫和的男人，而這個男人，遠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和可怕。

6

新皇后武則天，就此成為了李治手中最鋒利，也最稱手的一把刀。

她出身不高，在朝中沒有任何根基，她的所有權力和榮耀，都來源于皇帝的恩寵。

因此，她的利益與李治的利益被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

她對關隴集團的仇恨，就是李治的意志；她的政治出擊，就是皇權的延伸。

永徽六年（655年）武則天被立為皇后之后，一場針對元老集團的、蓄謀已久的政治清洗，正式拉開了序幕。

李義府、許敬宗之流，被迅速提拔到權力中樞。

他們?nèi)缤嵊X靈敏的獵犬，拿著那份由皇帝親自圈定的秘密名單，開始瘋狂撕咬那些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政敵。

曾經(jīng)在朝堂上將笏板摔碎的褚遂良，第一個倒下。

他先是被貶為潭州都督，接著又被貶為桂州都督，最后，在他垂垂老矣之時，一紙詔書將他送到了遙遠而蠻荒的愛州（今越南境內(nèi)）。

這位一生剛正的老臣，最終在瘴氣彌漫的異鄉(xiāng)，在絕望與病痛中客死他鄉(xiāng)。

臨死前，他寫下奏折，依舊在勸諫皇帝，但這封信，再也無法抵達長安。

緊接著，是宰相韓瑗、來濟，他們被羅織了“交通外臣，非議朝政”的罪名，罷黜出京，流放嶺南，永不敘用。

而最終極的目標，是那座不可撼動的泰山——長孫無忌。

對付自己的親舅舅，李治展現(xiàn)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酷與耐心。

他不能直接動手，那會背上“不孝不義”的罵名。

他需要一個完美的借口。

顯慶四年（659年），在李治的默許甚至可以說是授意之下，許敬宗精心炮制了一起所謂的“朋黨謀反案”。

他指使自己的黨羽，誣告早已被廢的廢太子李忠與長孫無忌暗中勾結，意圖謀反。

許敬宗將一份漏洞百出，但言之鑿鑿的“供詞”呈遞給李治。

李治拿著這份奏折，在朝堂之上，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震驚”與“痛心”。

他甚至流下了眼淚，對著群臣說：

「朕豈忍加罪于舅氏？然國法無情，朕亦無奈何。」

面對這樁驚天冤案，李治甚至沒有給長孫無忌一次當面對質(zhì)的機會。

他只是冷漠地頒下詔書，削去其官職和封邑，將其流放至黔州。

幾個月后，當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已經(jīng)告一段落時，李治又派中書舍人袁公瑜前往黔州，名為“復審”，實為“賜死”。

袁公瑜抵達后，逼迫這位為李唐王朝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凌煙閣第一功臣自縊身亡。

至此，權傾朝野數(shù)十年的關隴貴族集團，隨著其領袖的死亡，被徹底摧毀，土崩瓦解。

而李治自己，在這場血腥殘酷的政治斗爭中，始終保持著“仁孝寬厚”的君主形象。

所有的“惡名”，所有的“酷烈”，都由皇后武則天和她的黨羽來承擔。

他干凈得像一張白紙。

7

在“二圣臨朝”的獨特政治表象之下，李治的帝王生涯，實際上達到了權力的巔峰。

擺脫了元老重臣的掣肘，他的意志得以在整個帝國暢通無阻地執(zhí)行。

他延續(xù)了貞觀之治的繁榮，輕徭薄賦，勸課農(nóng)桑，完善科舉，提拔寒門才俊。

在他的治理下，國家人口從貞觀末年的不足三百萬戶，增長到了近四百萬戶，墾田面積也遠超太宗時期，史稱“永徽之治”。

在軍事上，他更是完成了父親李世民都未能實現(xiàn)的夙愿。

李世民三次親征，都未能攻克的高句麗，成了這位偉大帝王晚年最大的遺憾。

而李治，在掃清了內(nèi)部的掣肘之后，調(diào)動全國之力，派遣大將李勣、薛仁貴，發(fā)動了對高句麗的最后一戰(zhàn)。

總章元年（公元668年），捷報傳來，高句麗都城平壤被攻克，這個困擾了隋唐兩代帝王百余年的東北大患，被徹底鏟除。

李治在大明宮含元殿接受百官朝賀，將高句麗國王扶余義慈獻俘于太廟，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那一刻，他站在父親曾經(jīng)站立的地方，實現(xiàn)了父親未能實現(xiàn)的功業(yè)，他不再是“貞觀之治”光環(huán)下的影子，而是開創(chuàng)了唐朝最大版圖的君主。

同時，他又在西域擊敗了西突厥，將大唐的版圖擴張到了中亞的咸海，設立安西都護府，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極致。

雖然武則天在臺前處理了大量的日常政務，展現(xiàn)出非凡的政治才能，但在最核心的軍權與最終決策權上，李治始終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所提拔的絕世名將，如薛仁貴、劉仁軌、裴行儉等人，只聽命于皇帝本人的調(diào)遣。

即便是在廢立太子這樣關乎國本的重大事件上，他也數(shù)次否決了武則天的意見。

當他察覺到太子李弘與武后之間存在深刻矛盾，并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權威時，他果斷地廢黜并另立李賢。

當李賢再次讓他失望后，他又確立了更為仁弱的李顯為儲君。

這一切的背后，都顯示出他作為帝國最高主宰，不容置疑的最終裁決權。

他用長達三十年的時間，以驚人的耐心和冷酷的手段，完成了一場精妙絕倫的權力重塑。

當他于公元683年在洛陽貞觀殿駕崩時，他留給武則天的，是一個權力高度集中、國庫充盈、四夷賓服、國力空前強盛的龐大帝國。

他已經(jīng)為這個帝國掃清了所有內(nèi)部的障礙，剩下的，只是一個過于強大的“代理人”而已。

8

歷史的走向，最終超出了李治的控制。

武則天在他死后，一步步走上了皇帝的寶座，開創(chuàng)了史無前例的武周王朝，這是連他本人也始料未及的，或許也是他這場精密布局中唯一的“意外”。

但這并不能抹殺他在位三十四年間的深謀遠慮與赫赫功績。

他的一生，似乎總是被夾在兩個太過耀眼的人物之間。

他的父親是中國歷史上最負盛名的君主之一，他的妻子則是獨一無二的一代女皇。

他們的萬丈光芒，讓李治自己的身影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后世的史官和文人，更愿意將他描繪成一個體弱多病、大權旁落的懦弱君主，以此來襯托武則天的強勢與傳奇。

然而，正是這位看似“仁弱”的皇帝，以一種春雨潤物般悄無聲息的方式，完成了唐朝歷史上最重要、也最艱難的一次權力核心的洗牌。

他用一場長達三十年的“騙局”，騙過了所有驕橫跋扈的功臣元老，也讓后世絕大多數(shù)人習慣于低估他的智慧與手腕。

他不是一個開拓者，但他是一個完美的守成者與集權者。

他將父親留下的盛世推向了頂峰，并為后來的“開元盛世”打下了最堅實的制度基礎。

他清除了門閥政治的最后殘余，讓科舉制度真正成為了國家選拔人才的主要途徑，為社會階層的流動打開了通道。

李治的一生，是對“扮豬吃老虎”這句俗語最極致、最經(jīng)典的帝王級演繹。

他用自己的人生證明了，最恐怖的權力，并非是雷霆萬鈞、令人戰(zhàn)栗的震懾，而是在漫長的歲月里，以水滴石穿般的耐心和決心，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覺的角落，悄無聲息地改變著一切的流向，直至最終，**萬川歸海，盡入掌握**。

參考資料與文獻引用

· 《舊唐書·高宗本紀》，[后晉]劉昫等撰。

· 《新唐書·高宗本紀》，[宋]歐陽修、宋祁撰。

· 《資治通鑒·唐紀》，[宋]司馬光撰。

· 孟憲實，《唐高宗的真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

· 吳錚強，《“廢王立武”事件再探——以唐代政治文化為視域的考察》，《唐史論叢》，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