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何以改變焦慮的人生

一、遠古少男的“搔首踟躕”——《詩經(jīng)》之花

今天上課一開始，我向同學們提問：你們是否有焦慮的時候？

本人是一到書店、圖書館，一見到大量的圖書——那密密麻麻的、壁立數(shù)排的、山高海闊的圖書——我就焦慮，焦慮：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胸口的肌肉痙攣。嚴重的時候甚至出現(xiàn)輕微的耳鳴、目眩。

強調(diào)一下，這種感覺是真實的。從上小學、中學到大學，直到35歲都是如此，真實的感覺！難以自控！！

35歲以后怎么樣了呢？其實還是緊張，但是有了一個解除的辦法。

什么辦法？

一進書店我還是焦急，這時就直奔文史類書籍區(qū)域找到《詩經(jīng)》這本書（順便提問一下：同學們有誰讀過該書整本的？）

現(xiàn)在，請你們打開課本。大家一起讀一下《詩經(jīng)·邶風·靜女》這首詩。

看到大家不積極，專門請一個學生起來誦讀這首詩。

本老師知道你們在高中學過這篇《靜女》，但是，我自信與你們以前的老師講得不一樣。

然后提問——請問某個男同學有沒有女朋友？

碰到他們靦腆的時候，我進行解釋：人生正常應該是這樣，你在幼兒園就要天真；你到了小學階段就要活潑；你上了中學就要有激情與夢想；現(xiàn)在上大學了，適度地理性地生發(fā)兩性感情是必要的，戀愛也是美好的體驗。——并且順便問一下他們可能約會的場景。

現(xiàn)在給大家分享一首幾近3000年的情詩，是遠古時代青年男女約會的記錄。

老師分三個場景簡單地意譯一下——并板書幾個相關(guān)的字、詞——把情緒、地點、贈品提示出來。此時此刻學生情緒逐漸高漲，畢竟是高中剛剛接觸過的東西，現(xiàn)在相當于復習。而且老師帶入的復習氛圍是輕松簡明的，有些學生甚至出現(xiàn)“搔首踟躕”狀態(tài)。

然后老師提出一個具體問題，請同學們結(jié)合課本注釋說明“彤管”與“荑”。

先簡單列舉歷代碩學大家對這首詩的立意的說法，進而重點講述古今一些大學者們對彤管與荑的各種解釋。

再結(jié)合大自然的植物問同學們：有沒有見過茅草，在初春有沒有采過茅草芽心里的嫩花序管，它在你們家鄉(xiāng)叫什么名字？……有很多同學沒見過，請他們拿出手機在網(wǎng)上查茅草，看圖，追憶。

賣一個關(guān)子告訴同學們：老師敢講一句大話，只要你說出這花序管在你家鄉(xiāng)的方言叫什么，我就能說出你家是山東省哪個地方，或者是山東之外的山西、河南、河北某個省，因為這些地方我都做過田野調(diào)查，知道這個花序管在當?shù)氐拿帧?/span>

實際上，在那段很短的時間，我查閱了500多本書，最后引入“田野工作法”才探索清楚這個問題并寫成論文發(fā)表在中文核心刊物，后來這篇論文還傳譯到日本去了。

專門說一下，這個東西在青島方言叫“茶根”——并板書。為什么呢？

明確告訴學生：關(guān)于這個“彤管、荑與荼”我的研究成果是全國最明確的，相對最合情合理，揭示出真相。北外一位學者翻譯《詩經(jīng)》向國外推廣中國文化就采取了我的說法。

小結(jié)一下：這個東西最鮮嫩的時候稱為“荑”，甜潤可食；幾天之后就長大，變粗變長變紅稱為“彤管”；再過幾天抽出花絮，在大地上綿延不絕遍野雪白，就是“荼”。

隨后又板書成語“如火如荼”，請同學們手機查閱這個成語的來歷和“荼”的兩種解釋。然后問同學們：你傾向于認為它是苦菜還是茅草？明確告訴同學們，我傾向于茅草。

因為中國古代有通假字，荼和茶是通假的，到后來文化進步文字明確用法不再通假，這就是錯別字了。

用通假字可以清楚地解釋青島為什么叫它“茶根”——后來在某個漢字明確分野的時刻，這個通假字的“茶”卻留在了青島民間。在我統(tǒng)計的資料中，臨沂的局部地方也有這個發(fā)音。

最后告訴同學們，我現(xiàn)在進出書店、圖書館為什么不再緊張了？

有35歲這篇論文打底，再進到書山文海里，我會直接找到《詩經(jīng)》，打開一看：我的解釋竟然是“最好的”，瞬間產(chǎn)生一種一覽眾山小的豪邁，那還緊張啥？

這時候有同學問，如果沒有《詩經(jīng)》這本書，你咋辦？

好吧，還有唐詩宋詞呢。稍微休息一會兒，下節(jié)再講。

二、中年男士的“桂子尋覓”——《憶江南》之“月中”

我們到書店去，有時候沒有《詩經(jīng)》，但是唐詩宋詞（的各種選本）還是經(jīng)常有的，這時候我就找唐詩。白居易的《憶江南》（三首）請同學們一起背誦一下。

第一首他們都背得很熟；然后我請他們背第二首，有很多已經(jīng)背不下去了；第三首則都沒有反應，我請他們拿手機查一下。

然后板書“山寺月中尋桂子”在“月中”下面劃線。

請同學們翻譯一下，或者直接在手機上讀信息也行，這句詩尤其是“月中”該怎么理解？

1、月光朦朧中，在山寺里尋找桂花樹。

2、仰望皎潔月亮，辨認暗斑的桂花樹的影姿。

——再想想還有其他答案嗎？請看一下，這是兩個地點，月球上和地球上。還有其它說法嗎？

3、在八月十五的月夜，尋找清香滿寺的桂花。

——隨即以“八月浙江潮”“八月桂花香”的習語予以旁證。

現(xiàn)在請同學們考慮一下這三種答案哪個對，或者說你認為哪個好？

他們答案不盡一致，然后我又提醒能不能有一個“公式”——這是個怎么樣的公式？把“山寺月中尋桂子”套進去然后運算出來，結(jié)果能包含三個解，或者說就是能夠使三個合理的答案并存。

看他們疑惑，我明確告訴他們：有。

順便帶同學們復習一下修辭學中的修辭格部分。然后引出一個新修辭格：疊略。

這是我自己總結(jié)的一個新修辭格，發(fā)表在中文核心期刊，完美地解釋了這一句詩，推論開來能同時包含上列三個答案的意境。隨后再簡單舉例，引用四五個唐詩宋詞的句子——如“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等——請同學們斷句，借以分析“疊略”的用法。而后介紹老師寫的入選復旦大學《新古體詩三百首》這本書的詩為例，摘一句“山河展卷待新書”，結(jié)合“卷”的讀音進行解析，說明這個修辭格是完全可以用來創(chuàng)造出新句子的，所以它是有生命力的。

現(xiàn)在，我們進入書店，相信同學們也會相信：在那些中國文學類書架上唐詩宋詞大概是最常見的，而《憶江南》在其中出現(xiàn)的概率也是相當大的……當我?guī)状畏竭@首詩，看看那些注解、釋讀，原來自己的見解也是一騎絕塵的，這時候，還有啥好緊張的呢？

三、小男孩的“速效靈藥”——終極目標的“美感”

最后總結(jié)提問：同學們，我們學語文的“終極目標”是什么呢？

有同學回答是考高分。我開玩笑，怪不得你們語文學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如果是為了考高分，那么高考之后就會徹底忘掉的。而你的“終極”起碼應該是一生的時光。

我寫下兩個字“美感”。

拿一個同學舉例：今年春天，你們高考復習的緊張階段，一個月才放一次假。這一天正好趕上放假，春天來了天氣變暖，你們脫掉了厚厚的羽絨服、毛褲，渾身輕松；然后呢，終于放假回家心情也愉快；這個時候忽然在校門口看到一叢盛開的迎春花。你會不會感到有一種詩的意境、美的滋味？一般情況同學們是會感到很有喜悅、有興奮，為了表達這種情感這時候有的同學會脫口而出一聲“我靠！”——呵呵呵，同學們也笑了——我又說，然后另一個同學情不自禁地蹦出一句詩“萬紫千紅總是春??！”然后你們就上了你們父母的親子專車回家去，上車之后你偶然回想一下剛才那一幕，是不是“我靠”的同學會稍微有一點兒羞澀或者說遺憾？而吟詩的那個同學是不是內(nèi)心里有一點點自豪呢？尤其是當著家人的面有這種表現(xiàn)。

這就是美感的一種微妙體現(xiàn)啊。美感往小里說是瞬間微妙的愉悅；往大里說會讓我們的人生有一種敏銳，有一種彈性，有一種包容。

將來你們一定會走向社會。網(wǎng)上一句話說：“人類從歷史中獲得的最大教訓，就是從不吸取任何教訓，每一個坑都不會少走。”這時候你怎么面對呢？

我再講一個真實的故事，我的小外甥蛋蛋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在外邊打打鬧鬧丟了壓歲錢錢。雖然丟的不多，但是對心情也有很不好的影響，恰巧我去他們那里，于是和他大姨勸他。他大姨說：“誰撿去了就讓他們買藥吃好了”。蛋蛋聽了沒有什么表情反應。我則問他最近學古文有沒有學到孟子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他給我背了幾句“天降降大任，于是人也……”我打住，告訴他：“你現(xiàn)在發(fā)生這種錯誤，碰到這種損失，你不要總覺得難過，你要想到這是老天爺在鍛煉你、在提高你、在選拔你。”他聽我說的話之后立即露出一點笑容。

同學們，你們看是不是優(yōu)美的文學典章能安慰我們的情緒啊？孟子的話簡直就像靈丹妙藥——真的是瞬間轉(zhuǎn)化了他的心情。

同學們，多讀書吧，古今中外的好書，堅持下去，日積月累會促成質(zhì)的飛躍，隨著閱讀修養(yǎng)越來越豐富，你們的人生必然漸漸變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