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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羅橋礎,王正方 陳子昂(約659年—700年),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遂寧射洪)人,是初唐文學革新的領軍人物。他以“漢魏風骨”打破齊梁綺靡詩風,為盛唐詩歌奠定了精神基調;其散文《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更是文學理論層面的綱領,明確提出“文以載道”“復古開新”為核心的革新方向。他的生平跌宕起伏,從梓州少年到朝堂諫官,再到冤死獄中,短短42年的生命,卻為唐詩革新開辟了道路,在文學與歷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記。 一、少年任俠,梓州發(fā)憤(659年—679年) 陳子昂出身梓州射洪望族,家族世代經(jīng)商,富甲一方(《舊唐書·陳子昂傳》:“子昂父元敬,世居射洪,為郡豪族”)。少年時的子昂“馳俠使氣,弋博游嬉”(《新唐書》)。不喜讀書,常與鄉(xiāng)里少年縱馬打獵、仗義疏財,是典型的“蜀地俠少”。 18歲這年,他因斗毆傷人,避禍進入金華山道觀(今射洪境內),見觀中藏書萬卷,忽生悔悟,從此“謝絕門客,專精墳典”(《陳子昂別傳》),每日苦讀經(jīng)史子集,尤愛《詩經(jīng)》《楚辭》與漢魏樂府。這段“金華山苦讀”的經(jīng)歷,為他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政治見解奠定下根基。
20歲左右,他游歷蜀地山川,足跡遍布梓州、成都、渝州(今重慶),寫下《春日登金華觀》等名篇,以“鶴舞千年樹,虹飛百尺橋”描繪蜀地風物,顯露早期的詩歌才華。
二、漫游長安,初入仕途(680年—684年)
21歲時,陳子昂離開蜀地,赴長安游學,入國子監(jiān)(唐代最高學府)深造。他初到長安時,以“千金買胡琴,當眾擊碎,贈文于客”的奇舉轟動京城——他見胡琴昂貴卻無人懂其價值,類比自己的文章被埋沒,遂借“碎琴贈文”之舉,讓其詩作迅速在長安流傳,“一日之內,名滿京華”(《唐詩紀事》),陳子昂聲名從此傳遍京城。
682年,24歲的陳子昂赴東都洛陽應舉,考中進士。此時武則天已臨朝稱制,他趁機獻上《諫靈駕入京書》,反對將唐高宗靈柩遷回長安(因關中饑荒,耗費巨大),主張“關中饑饉,洛陽安穩(wěn)”,其見解切中時弊,被武則天賞識,授“麟臺正字”(掌管國家典籍整理與編纂的從九品小官),正式踏入仕途。
三、朝堂諫官,直言敢諫(684年—696年) 在朝期間,陳子昂歷任麟臺正字、右拾遺(從八品,負責向皇帝諷諫朝政),以“謇諤敢言”著稱。他針對武則天時期的政治弊端多次上書,成為初唐罕見的“硬骨頭”諫官: 反對酷吏政治:武則天重用周興、來俊臣等酷吏,羅織罪名迫害大臣。陳子昂上書《諫用刑書》,直言“冤濫之獄,天下嗟痛”,主張“緩刑崇德”,雖未被完全采納,卻顯露出他的民本思想。 批判窮兵黷武:692年,武則天命王孝杰西征吐蕃,陳子昂認為“邊民疲于征戰(zhàn),府庫空于軍需”,上書《諫雅州討生羌書》,反對西征擴張,主張“以靜制動”。最終武則天采納了他的建議,停止了征討生羌的計劃。這一結果不僅避免了蜀地陷入戰(zhàn)亂,保全了唐朝這一重要的財富之地,也節(jié)省了大量國力,同時延續(xù)了西南邊境的暫時安定。陳子昂的這一諫言也被后世稱作 “一書救萬羌”。 關注民生疾苦:他在《感遇詩》中寫下“赤丸殺公吏,白刃報私仇”( 社會中暴力橫行、秩序混亂,批判了當時法治松弛、社會失序的弊端)、“圣人不利己,憂濟在元元”(圣明的君主不謀私利,所憂慮和救助的是天下百姓。呼吁統(tǒng)治者體恤百姓),將詩歌與現(xiàn)實批判結合,突破了齊梁詩風的空洞。 這一時期,他的詩風逐漸成熟,現(xiàn)存的《感遇詩》38首多作于此階段,以“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等草木意象喻人生,以“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已孕育了《登幽州臺歌》的核心要素)的孤獨感,奠定了“漢魏風骨”的基調。 四、從軍失意,悲憤抒懷(696年—697年) 696 年,契丹首領李盡忠舉兵叛亂,武則天下詔命侄子建安王武攸宜率軍征討,陳子昂以 “右拾遺” 之職隨軍參贊軍機,這場軍旅生涯成為他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武攸宜雖身負統(tǒng)軍之責,卻毫無軍事才干,僅憑王權加持便剛愎自用、獨斷專行。陳子昂基于對戰(zhàn)場形勢的精準研判,提出 “精兵奇襲” 的破敵良策,多次向武攸宜懇切進言,卻被斥為 “書生妄言”,不僅未被采納,反而遭貶黜為管理糧草的小官 “軍曹”。滿腔報國壯志淪為泡影,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落差讓他悲憤難平。 一日,他登臨幽州臺(今北京大興一帶,戰(zhàn)國燕昭王黃金臺遺址),極目遠眺蒼茫天地,千古幽情涌上心頭,揮筆寫下傳世絕唱《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詩中 “古人” 暗指燕昭王般求賢若渴的明君,“來者” 寄寓對后世知音的期許,以時空的無垠反襯個人的孤微,將懷才不遇的悲憤與人生失意的悵惘推向極致。
此次從軍經(jīng)歷讓陳子昂徹底看清官場的昏暗與權貴的昏聵,理想信念備受打擊。697 年,他以 “父老多病,需歸鄉(xiāng)奉養(yǎng)” 為由,上書請求辭官還鄉(xiāng),獲武則天準允,黯然返回蜀地。 五、歸隱梓州,冤死獄中(697 年 —700 年) 回到故鄉(xiāng)射洪后,陳子昂隱居于西山別業(yè)(今射洪陳子昂故居),表面上 “種樹采藥,潛心避世”,遠離朝堂紛爭,實則始終心懷鄉(xiāng)邦、未曾完全忘情。他曾為射洪隱士陳君撰寫《梓州射洪縣武東山故居士陳君碑》,表彰地方賢達的品行;所作《臥疾家園》中 “不如歸遠山,云臥飯松滋” 的詩句,既流露對田園生活的眷戀,也暗含對亂世風波的避忌(《陳子昂別傳》)。 然而,歸隱的淡泊并未為他換來安寧。早年在朝時,陳子昂因剛正不阿,曾彈劾武則天寵臣武三思的不法行徑,早已招致記恨;加之陳氏家族在當?shù)馗患滓环?,更引來了武三思黨羽、射洪縣令段簡的覬覦。段簡蓄意羅織罪名,誣陷陳子昂 “勾結叛黨”,將其逮捕入獄。獄中,陳子昂遭受嚴刑拷打,“杖瘡遍體”,雖屢作申辯,卻因武三思勢力的包庇,無人敢為其伸張正義。
700 年,一代詩壇革新先驅在獄中含冤而逝(一說為段簡毒殺),年僅 42 歲。其摯友盧藏用感念其才情與遭遇,為他編撰《陳伯玉文集》(十卷本),并作《陳子昂別傳》,嘆其 “才高見忌,命途多舛”,為這位文壇巨匠的悲劇人生留下了珍貴注腳。 六、歷史地位:初唐文學革新的旗手 陳子昂的一生雖短,卻以“文以載道” “復古開新”的主張革新了初唐文壇。他極力反對齊梁時期詩風的“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提倡恢復漢魏詩歌的“風骨”與“興寄”(即內容充實、寄托情懷),其詩歌革新理念不僅扭轉了初唐浮靡詩風,更直接啟發(fā)了后世李白、杜甫的創(chuàng)作,為盛唐詩歌的巔峰成就掃清了審美障礙。
韓愈稱贊:“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杜甫在《陳拾遺故宅》中評價陳子昂 “有才繼騷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揚馬后,名與日月懸”,將陳子昂的文學地位抬至與日月同輝的高度,認為他繼承了《詩經(jīng)》《楚辭》的“騷雅”傳統(tǒng),在漢賦大家揚雄、司馬相如之后,是無可比肩的文學巨匠。他還稱贊陳子昂的《感遇詩》“終古立忠義,感遇有遺編”,肯定其詩歌在思想性與藝術性上的雙重價值,為唐詩革新奠定了精神基調。
清乾隆《潼川府志》載:陳子昂“讀書臺在縣北金華山,子昂曾讀書于此?!?“陳子昂墓在獨坐山下(今龍寶山),中江(涪江),盧藏用曰:道喪千載,而得陳君子昂。宋廷謂詩:魂逐東流水,墓依獨坐山?!叭缃瘢浜榻鹑A山仍存“陳子昂讀書臺”,他的墓園前臨梓水、右傍涪江,處在涪江與梓江的交匯附近。涪江水日夜流淌,仿佛在低吟他“念天地之悠悠”的千古絕唱。 致作者:《寫乎》致力于文化與歷史的傳播,僅僅根據(jù)作者意愿開通贊賞,贊賞所得全部歸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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