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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掛在屋檐時,已凝作半透明的冰晶。推窗便撞見階前的菊叢,昨日還舒展的瓣尖裹著層薄霜,才一個寒夜的工夫,像誰不慎潑翻了月光,碎成點點銀星綴在枯黃的莖稈上。十一月的風(fēng)總帶著試探的涼,掠過廊下懸著的竹簾,搖出細(xì)碎的響,倒比蟬鳴更清越些。 屋后的山麓該是褪去華裳。踩著積葉往深處去,腳下的聲響忽然變得立體——新落的梧桐葉脆得像酥糖,踩上去是“咯吱咯吱”的輕響;半枯的橡樹葉浸了幾夜露水,軟綿地塌在泥里,只余“沙沙”作響。抬頭時,日頭正從枝椏間投射下來,金箔似的鋪在滿地碎紅上,那是雞爪槭的葉子,紅得比二月的梅更沉些,邊緣卷著焦褐,像被秋陽吻得久了,褪了些火氣,倒添了溫潤。 ![]() 溪澗的水極盡枯竭。好久沒有下雨呵,夏日里漫過青石板的急流,此刻縮成細(xì)細(xì)一脈,繞著圓潤的卵石緩緩淌。水底的卵石看得愈發(fā)分明,青灰的、米白的,沾著些暗綠的水苔,倒比春時更顯清癯。偶有落葉打著旋兒漂過來,是片銀杏葉,黃得透亮,像誰把陽光剪作扇形,輕輕放在水面。水流過石縫時發(fā)出“叮咚”聲,比春澗的喧鬧少了三分,多了七分靜氣,倒像是誰在溪畔彈著斷弦的琴。 田埂上的稻草人傻愣愣的立著,木訥之狀尤其可人,只是草帽被風(fēng)吹得歪在一邊,露出里頭褪色的布衫。稻子早已割盡,留下齊膝的稻茬,在風(fēng)里搖出細(xì)碎的絮語。遠(yuǎn)處的菜園里,老南瓜像醉酒的懶漢,躺在枯藤下,橙紅的皮上蒙著層薄灰,倒像是誰遺落在田埂上的夕陽?;h笆上的牽?;ㄔ缇椭x了,只??莞傻奶俾p著竹枝,像誰用褪色的絲線,在竹籬上繡著無人能懂的詩。 ![]()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倚在窗欞上,把書案上的硯臺照得半明半暗。案頭的青瓷瓶里,插著幾枝野菊,是前日從山徑旁采來的,此刻瓣尖已有些發(fā)蔫,卻比盛開時多了些風(fēng)骨。風(fēng)從窗縫里鉆進(jìn)來,掀動書頁的邊角,帶著草木曬透了的暖香,混著檐下曬著的干荷葉的清苦,倒比春茶更耐品些。 濃濃暮色帶來的厚重感毋庸置疑,檐角的風(fēng)鈴忽然響了幾聲。出門看時,天邊的云被染成淡紫,像誰把剩下的胭脂,隨手潑在了天上。遠(yuǎn)處的林子漸漸隱在暮色里,只余下幾枝高挑的柿樹,枝頭掛著幾個紅透的柿子,像誰在暮色里點著的燈籠, 卻也無人問津,只能成為鳥兒的冬糧。歸巢的鳥雀掠過屋頂,翅膀帶起的風(fēng),驚得階前的枯草搖了搖,倒像是誰在草間,藏了許多。 ![]() 暮色來臨得比夏天要早了些。點燈時,見窗紙上印著竹影,被風(fēng)搖得晃晃悠悠,像誰在紙上寫著不成句的詩。案頭的茶涼了,倒不必續(xù),就著這清苦的余味,看燈花明明滅滅,倒比春夜的蟲鳴更讓人安心。窗外的霜又濃了些,落在瓦上,簌簌地響,像誰在檐下,數(shù)著這十一月的日子。 這光景原是不必急的。像檐下的蛛網(wǎng),沾著些霜,沾著些枯葉,卻自有著疏朗的趣致;像墻角的青苔,褪了夏時的鮮綠,倒添了些蒼勁的底色,在風(fēng)里靜靜鋪展,把歲月的痕跡,都藏在了這枯與榮的間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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