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霧人間,心歸一處 作者:鳶尾花 今年秋天的雨水真多,尤其是國慶前后的雨,一直下,不似夏天的雨,氣勢磅礴,更像是一個婉約的女子,把一根根絲線從云端垂到眉間,輕輕一碰,便碎成無數(shù)的往事。
我把窗推開半扇,讓風帶著濕意進來,也順便把胸腔里那些陳年的塵灰,一點一點吹凈。
樓下銀杏樹的葉子開始變黃,偶爾一片飄落,像誰把舊信箋撕碎,讓字句歸于泥土,讓秘密歸于無聲。
忽然想起二十歲那年,曾在筆記本上寫過一句“要成為自己的光”,如今翻到,紙頁已黃,字跡卻仍倔強地亮著。那少年時播下的星火,真的可以在中年里長成篝火,只待一場雨,便噼啪作響。
于是我把凳子搬到陽臺,像把一顆心搬到時間的渡口,泡一壺茶,看熱氣在冷雨里周旋,像一條不肯上岸的船。
茶香漫過唇邊,也漫過那些早年的疼痛:第一次失敗、第一次失戀、第一次深夜抱著膝蓋在衛(wèi)生間里無聲大哭……如今都被這縷煙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
原來所謂成長,不過是把哭聲調(diào)成靜音,再把眼淚熬成茶湯,苦盡回甘時,喉間會開出一朵小小的白蓮。
雨聲漸密,我伸手去接,掌心只留住一點微涼,卻忽然懂了“抓不住”才是世態(tài)的常態(tài)。
就像抓不住父親的白發(fā),抓不住女子的童年,也抓不住地鐵里擦肩而過的那一抹桂花香……
可抓不住又何妨?
雨還在,霧還會升,銀杏明年仍會把整條街點亮,我們只需在每一次呼吸里,把“記得”改成“感謝”,把“永遠”改成“此刻”,便已足夠。
午后,雨腳微收,云層裂開一道極窄的縫,陽光像金粉灑下來,落在對面樓頂?shù)奶柲馨迳希槌汕f顆跳動的星。
我瞇起眼,看見那些光斑里浮出更遠的山影——
山脊上,一條小徑若隱若現(xiàn),像誰用淡墨在宣紙上勾了一筆,筆斷意連,通向更高更遠的青。
那一刻,我忽然生出強烈的沖動:想在這條小徑的盡頭,搭一間僅容一身的小木屋,門前種兩畦韭菜,一畦薄荷,再養(yǎng)一只會打瞌睡的貓。
白日看云,夜來聽瀑,若有人叩門,便溫一壺山泉水,摘兩片新茶,相對無言也好,抵掌而談也罷,風過檐鈴,各自心安。
可念頭剛起,我又笑自己:何必等“有朝一日”?
此刻的陽臺,便是我的木屋;此刻的雨聲,便是我的松濤;此刻手中這一杯茶,便是整條山泉。
心若安放,處處皆可歸隱;心若漂泊,縱有桃花源,也只是一場更盛大的流浪。
傍晚,雨徹底停了,城市像被一塊巨大的藍布擦拭過,連霓虹都透出嬰兒般的新鮮。
我下樓散步,刻意放慢腳步,讓鞋底與潮濕的柏油路一次次短暫分離又貼合,像一次次溫柔的叩問與應(yīng)答。
經(jīng)過街上的小面館,老板娘正把最后一勺牛肉湯汁澆在面上,熱氣撲到她臉上,也撲到我的臉上,我們相視一笑,誰也沒說話,卻同時讀懂了“人間”二字。
我忽而明白:所謂“活成自己”,并不是劈開世界另起爐灶,而是在眾生相里,守住自己的那一寸溫度。
不急著趕路,不忙著登頂,不怨相逢太晚,也不恨離別太急。
任紅塵翻頁,我只在自己的注腳里,種花、聽雨、喝茶、忘年。
夜?jié)u深,我回到樓頂,看月亮從云后緩緩露出,像一面被擦亮的銅鏡,照見我,也照見天下所有沉默的塵埃。
風掠過耳畔,帶來遠山的木魚聲,一聲又一聲,輕得像心跳。
我合十,不是向天,不是向地,只是向此刻——
向這具足的殘缺,向這澄明的混沌,向這無法言說的言說。
于是,一切歸于簡:山還是山,霧還是霧,我還是我,又不是我。
只在此刻,讓呼吸歸于呼吸,讓雨聲歸于雨聲,讓未說之語,化作一聲銅鈴,懸在心的檐角,隨風,隨遠,隨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