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翠依垣，密雨又斜侵

昆侖行者45 2024-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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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薜荔，想必腦海里便會浮現(xiàn)出屈原筆下的《山鬼》吧，內(nèi)有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那是一位女郎，她從山之畔經(jīng)過，唯留倩影令人遐想。山角快要將她匿去，她嘴角噙著點(diǎn)點(diǎn)笑意，眼波盛著一泓秋水，披薜荔束女蘿，滿身翠微，直映得天光失色，猿鳴失聲。

薜荔和辛夷、杜衡一樣都是植物名，它們其實(shí)都是屈原辭里的?？?，經(jīng)常光臨他的篇章。

《離騷》里的“攬木根以結(jié)茝兮，貫薜荔之落蕊。”

《湘君》里的“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

《湘夫人》里的“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

《思美人》里的“令薜荔以為理兮，憚舉趾而緣木”。

拿薜荔為衣、為簾，用薜荔來裝飾，甚至還采摘薜荔充當(dāng)媒介，薜荔浸染在屈原的辭篇里，跟著屈原見識到了南國不少崎嶇，于是和屈原一樣都有了高潔的意味。

薜荔絕不是高墻里被嬌養(yǎng)的植被，它耐旱，生命力極強(qiáng)，斷壁殘?jiān)?、懸崖峭壁都能見其不屈的身影。它靠著頑強(qiáng)的意志從皸裂的地面蜿蜒而上，覆蓋土墻，營造出生機(jī)勃勃之樣。

南國的世界，荒無人煙的村落，茫茫無際的江面，它等到了欣賞自己的人。跟蓮花一樣，蓮的美艷從未讓其驕傲，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贏得了一大批文人的喜愛。薜荔也是如此，詩意的名字從未束縛它，它依舊活出了驕傲。

薜荔和“幽居在空谷”的良家子一樣，須得訪才能遇見：

紫竹交陰處，微行接小軒。

轆轤聲在井，薜荔翠依垣。

自有山林趣，何妨鳥雀喧。

公馀聊宴坐，方寸得澄源。

——韋驤《次韻推官東庵》

它居住在僻靜之地與幽人為伴，循著巉巖盤旋而上，投射一地蔭涼，營造山林野趣。

薜荔生空山，幽姿媚苔壁。

根封石燕泥，花似乳竇滴。

靈均沒已久，榮落誰人惜。

——鄭轅《游枋口》

“一切景語皆情語”，植物本無意，唯因詩作訴衷情。

黍稷在《詩經(jīng)》里化成了國破家亡的殘淚：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蘭花又在文人的稱頌里，變成了遺世獨(dú)立的隱者：

蘭生幽谷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xì)葉巧凌霜。

根便密石秋芳早，叢倚修筠午蔭涼。

欲遣蘼蕪共堂下，眼前長見楚詞章。

梅花抱香于寒風(fēng)里，變成了傲骨不屈的君子：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其實(shí)所謂稱頌所謂貶低都是因其生長習(xí)性與文人的思想感悟所導(dǎo)致，因一人而書寫，便由千秋萬代而相傳。

薜荔也是如此，它本身其實(shí)并不顯眼，綠藤亂七八糟纏繞在巖石上，曲曲折折無甚美感，“靈均沒已久，榮落誰人惜”，自生自死，與屈原無甚關(guān)系，但屈原選中了它。

屈原那顆因報(bào)國無門、小人當(dāng)?shù)蓝纯嗖豢暗膬?nèi)心借著這些香草植物表達(dá)出來了。于是薜荔的高潔，薜荔的不屈被傳揚(yáng)了下來，薜荔也和那些植物一樣，有了自己的含義。

薜荔作禪庵，重疊庵邊樹。

空山徑欲絕，也有人知處。

——顧況《薜荔庵》

這禪庵本身便位于世外，梵鐘悠悠響動也抵達(dá)不了塵世。那么這山便是禪庵的第一道屏障。重重疊疊樹木高大遮天，綠蔭匝地，密密層層將禪庵掩映，這是禪庵的第二道屏障。這禪庵主人還嫌不幽靜，他甚至任由薜荔肆意生長，讓薜荔的藤蔓將整個禪庵牢牢裹住，遠(yuǎn)遠(yuǎn)望去，似一座翠綠山地，不辨最初模樣。禪庵的主人借著薜荔，又圍造了第三道屏障。

禪庵主人并不是借這三層屏障將自己囚禁于一方天地，他反而真真正正將自己從塵世的繁瑣里剝離開來，與自然相依，享受自然，洗滌心靈。如果有一天薜荔庵迎來了世外的人，那么這人也一定是能享受寂寞的人，不然為何在一條快要隱跡的小路上，硬生生尋到了一幽靜所在。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因“香草美人”屈原的竭力引薦，“薜荔衣”也成了隱者所穿的衣服。

短松鶴不巢，高石云不棲。

君今瀟湘去，意與云鶴齊。

力買奇險地，手開清淺溪。

身披薜荔衣，山陟莓苔梯。

一卷冰雪文，避俗常自攜。

——孟郊《送豆盧策歸別墅》

那些隱者希冀用空山為自己塑造一個清幽的所在，他們在里面飼養(yǎng)白鶴，他們種青松、圍藥圃，于云深不知處采藥。他們自己將清溪規(guī)劃成道，隔絕了塵外。

他們披著用薜荔制成的衣裳，行走在苔紋覆蓋的石階上。山上一年又一年，雨雪落了一次又一次，早間的居所也被歲月刻上了紋路，覆滿了薜荔枝蔓。薜荔能一直伸展，只要墻壁夠高，樹木足夠高大，它能與它們一同生長，直到徹底將居所掩蓋，變成隱世的所在。

薜荔結(jié)出的果子其實(shí)便是我們俗稱的涼粉果，可以拿它腹內(nèi)的籽來制作美味的涼粉。薜荔青翠的藤蔓在墻壁上落戶，“驚風(fēng)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風(fēng)吹雨打，依舊脆綠。如此不屈的精神打動著文人，為此吸引著不少文人將它寫入文中，但它并不驕傲，它仍能俯貼塵埃，將自己所結(jié)果實(shí)貢獻(xiàn)出來，供人清涼。

屈原已逝，他那高潔的精神卻長留世間，山里的薜荔開了又枯，枯了又開，卻在《楚辭》里永世不腐。

-作者-

盈昃，一個愛詩詞、愛江南的人。幻想是“且放白鹿青崖間”，愿望是“一生好入名山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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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昆侖行者45 > 《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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