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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12月2日,黃維兵團被困雙堆集的第十天,一架小型運輸機“嗚嗚”鳴叫著,款款降落在包圍圈中,還沒停穩(wěn),黃維與四位軍長楊伯濤、熊綬春、覃道善、吳紹周便如離弦之箭般奔向機艙門。 機艙里鉆出一個身材壯碩、面色陰沉的中年男子,正是這支部隊名義上的副司令官、實際上真正的精神領(lǐng)袖胡璉。 黃維緊緊握住胡璉的手,不勝唏噓道:伯玉老弟,辛苦你了,生死攸關(guān)之際,你還能來和我們共患難,對于兵團十幾萬將士來說,無疑是巨大的鼓舞。 楊伯濤眼角滾出兩顆豆大的淚珠,哽咽道:老軍長,有你坐鎮(zhèn)指揮,我們有救了! 書中暗表,黃維兵團其實就是胡璉兵團。自從開戰(zhàn)以來,人稱“狡如狐、猛如虎”的胡璉率領(lǐng)“五大主力”之一的第18軍和我軍連番血戰(zhàn),是個極其難纏的對手。豫東戰(zhàn)役之后,國民黨以第18軍為基干組建第12兵團,胡璉是眾望所歸的兵團司令人選,誰知華中“剿總”司令白崇禧極力反對——胡璉為人桀驁不馴,情商不高,所以白長官看不慣他,作為各方妥協(xié)的結(jié)果,賦閑多年的黃維重新出山。 胡璉負氣出走,躲在上海治牙病,數(shù)日前,蔣介石忽然將他召到南京。老蔣臉色凝重,緩緩道:這次徐蚌會戰(zhàn),關(guān)系到國家的前途命運。我已同意杜聿明將徐州的三個兵團撤到淮河以南,只要保住這些有生力量,我們就能憑借江淮天險拱衛(wèi)南京,就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胡璉心中隱隱不安,果然,老蔣話鋒一轉(zhuǎn)道:第十二兵團將領(lǐng)大多是你的舊部,依你之見,他們能不能牽制住共軍主力,以保證杜聿明的側(cè)翼安全? 胡璉習慣性地立正挺胸,將頭顱一昂,奮平生力氣高聲道:我愿意前往雙堆集協(xié)助黃司令指揮,定不負校長重托! 蔣介石大喜,欣慰地點著頭,勉勵道:我送你八個字,固守下去,苦斗必生。我這就吩咐空軍準備飛機。 國防部第三廳廳長郭汝瑰前來送行——胡璉的知己好友不多,郭汝瑰是其中的一位。郭汝瑰見胡璉焦躁地望著彤云密布的天空,可見心情之迫切,忍不住搖頭,惻然道:你去了也無事于補,何必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主動往包圍圈里跳? 胡璉臉上浮起肅穆的表情,沉聲道:臨難毋茍免,我身為軍人,責無旁貸,就算天氣不好,明天一早我也非走不可。 飛機掠過雙堆集上空的時候,胡璉透過舷窗看到解放軍在外圍挖的交通壕密如蛛網(wǎng),暗暗吃驚,一股涼意油然而生。不過,當他步出機艙的時候,臉上卻帶著輕松寫意的笑容,楊伯濤向他抱怨道:共軍的蠶食戰(zhàn)術(shù)太厲害了,日日夜夜挖工事,每天都能迫近幾十米,我們這么點地盤,哪里承受得起? 胡璉輕描淡寫地說:你們跟著我,被共軍包圍的次數(shù)還少嗎?哪一次沒有打出去? 他倒不是吹牛,之前的南麻和土山集戰(zhàn)役中,他曾兩次以兇悍的防守挫敗華野的圍攻,讓粟裕徒呼奈何,這一次他依舊自信滿滿,馬不停蹄地實行他賴以成名的“刺猬漲蛇”戰(zhàn)術(shù):士兵們夜間躲在堅固的地堡群中死守,白天則在大炮、飛機掩護下瘋狂反撲。 胡璉始料未及的是,他的三板斧早就不靈了。中野按部就班地掘土而進,然后在炮火掩護下,出其不意地躍出壕溝,潮水般殺向敵陣,“先剝皮后挖心”,國軍的火力優(yōu)勢無從發(fā)揮,胡璉督促國軍士兵打雞血般狂攻了幾天,毫無成效,這讓他的信心搖搖欲墜。 我軍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逼近,劉鄧陳首長果斷下達總攻命令。
黃維兵團危在旦夕,淮海戰(zhàn)場上的其他兵團自顧不暇,蔣介石只得費盡心思地從其他戰(zhàn)場抽調(diào)兵力,他舉目四望,只能從小諸葛白崇禧坐鎮(zhèn)的華中搖人,于是一連幾封急電,催促駐扎在湖北荊門的第十四兵團司令宋希濂率軍北上。 其實,早在一個月前,杜聿明遠赴東北收拾殘局的時候,老蔣便欽點宋希濂接替徐州“剿總”副司令一職。只是那宋希濂心中一百個不愿意,各種找理由推脫。 這位蔣介石的心腹愛將算盤打得很精:一來,他在鄂西瘋狂擴充實力,擁兵六個軍,可謂是兵強馬壯,若是送到風云變幻的徐蚌戰(zhàn)場,搞不好一把輸光,劃不來;二來,徐州諸將中,孫元良陰險狡詐,邱清泉驕橫跋扈,難以駕馭,他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幸運的是,國軍在東北大勢已去,杜聿明幾乎只是打了個轉(zhuǎn)就回任徐州,此事也就作罷。 蔣介石催得緊,宋希濂于是乘舟東下,徑往武漢而去,向自己的頂頭上司白崇禧請示。白崇禧開門見山道:你對時局有何看法? 宋希濂不知白崇禧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含糊應(yīng)道:很緊張,很不好。 白崇禧陡然提高音量道:黃維完了,杜聿明馬上就要完蛋。東北共軍即將入關(guān),傅作義也將成為甕中之鱉?,F(xiàn)在總統(tǒng)要把你的部隊調(diào)去徐州,華中只剩下一個張淦兵團,加上魯?shù)涝?、張軫、陳明仁的幾個軍,真正能打的也就兩個軍,到時候徐州救不了,武漢又丟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宋希濂虛心求教道:依長官之見,應(yīng)該怎么辦呢? 白崇禧“嚯”的起身,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指著墻上的地圖,侃侃而談道:只要武漢不丟,我們就保住了西南半壁江山。然后設(shè)法和共軍和談,爭取時間,以拖待變,到時國際局勢一定會起變化,美國的援助也會源源不斷而來。 宋希濂表面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心中無數(shù)偶蹄類動物奔過——白崇禧就是想隔岸觀火,坐視中央軍最精銳的幾個兵團在淮海戰(zhàn)場覆滅,然后和李宗仁里應(yīng)外合,打著呼吁和談的旗號,迫使蔣介石下野,這樣他們掌控的桂系就能大權(quán)在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宋希濂心中冷笑道:國民黨真成了你桂系的天下,哪還有我的容身之地?于是他冠冕堂皇地說:此言差矣,如果徐蚌主力被消滅,恐怕連南北朝的局面都不可得。忠臣謀國,一去不返,勇士赴難,視死如歸,目前總以大局為重,大家同舟共濟才是,就算把我的部隊調(diào)走,我也是萬死不辭的。 兩人不歡而散,宋希濂趕到南京,一五一十地將白崇禧的小動作報告給蔣介石。老蔣聽得很認真,詢問每一個細節(jié),情不自禁地握住宋希濂的手,把個宋希濂感動得眼角濕滑——蔣介石和自己的學(xué)生握手,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兩人敘了幾句閑話,老蔣直奔主題道:這次叫你來,就是要你支援徐蚌會戰(zhàn)的。我們的事業(yè)正面臨黃埔軍興以來最嚴重的危機,你的部隊應(yīng)盡快東出,全力解救黃維兵團,越快越好。 宋希濂只得硬著頭皮答應(yīng)。
軍情如火、兵貴神速,宋希濂的人馬憑兩條肉腿急行軍到蒙城,最少也需要20天,肯定不行。顧祝同召集聯(lián)勤總司令郭懺、空軍副司令王叔銘等人商量,王叔銘紫漲了面皮,為難地說:以空軍現(xiàn)在的運力,要把兩個軍運到徐州,半個月也未必能做到,何況老河口機場沒有儲存燃油…… 如果走水路,冬季長江水淺,運送三個軍也需要一個月,不能解燃眉之急,幾個人絞盡腦汁,合計不出一個萬全之策。顧祝同果斷拍板道:還是要船運,把部隊集中到漢口再說! 首先是第28軍浩浩蕩蕩地開到漢口,前方遇到攔路的——白崇禧不同意他們調(diào)動。顧祝同打來電話,好說歹說地求情,原來這個軍和顧祝同頗有淵源,抗戰(zhàn)時受他指揮,指揮官也大多是他的老部下,白崇禧抹不開面子,只得同意。 緊隨其后的是第20軍,這下白崇禧來勁了,第20軍屬于川軍,自出川抗日以來在外漂泊十余年,從上到下無不渴望回鄉(xiāng),鄂西離四川近,而淮海戰(zhàn)場遠在千里之外,所以他們收到調(diào)令,不由得怨氣沖天,一路上牢騷不斷。 白崇禧告訴軍長楊干才:你可以向南京陳說利害,請求再議,不必著急開動。楊干才依計而行。白崇禧還不放心,囑咐華中“剿總”的運輸司令部道: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船! 南京方面幾次來電催促,白崇禧理直氣壯地回復(fù)道:你們把我的部隊都拉走了,武漢還守不守了? 顧祝同無奈,只得派國防部第三廳副廳長許朗軒飛往武漢面見白崇禧。華中“剿總”參謀長徐祖詒既是白崇禧的同學(xué),也是許朗軒的老師,有他出面說情,白崇禧勉強松口——他并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這是他最后的妥協(xié)。 第三撥到達的是第2軍,卻見碼頭上戒備森嚴,白崇禧悍然出動警衛(wèi)團,任何人不得上船。這次顧祝同的電話不好使了,老蔣只得親自出馬,強壓怒火,放緩語氣道:健生啊,徐州吃緊,急需援軍,希望你立即放行第2軍。 白崇禧冠冕堂皇地回答:委員長,華中的兵力已經(jīng)嚴重不足,如果再調(diào),武漢空虛,恐怕得不償失。 蔣介石的憤怒如火山般爆發(fā),嘶聲吼道:你敢抗命不遵? 白崇禧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答道:合理的命令我服從,不合理的命令我絕不接受。 老蔣狠狠地將話筒往桌子上一摔,嘴里連飚了幾句“娘希匹”,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第2軍被擋駕,其他部隊自然也不敢擅動。先期出發(fā)的第28軍和第20軍也沒起到任何作用,尚未加入戰(zhàn)局,淮海戰(zhàn)役便落下帷幕,這兩個軍便留在南京附近,增援長江防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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