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一夜守候，目睹一朵曇花的綻放。

七八歲的時候，我還沒有搬到火柴盒一樣格子的樓房里，而是住在一個四合院里，院子里住著八戶人家，一家挨一家，經(jīng)常一起生活著，也就相處得如同一家人了。

四合院中間，有一塊壘起的水泥臺，那是我們共同的花園。那時候功課也不緊，所以這塊花園自然成為了我的樂園?？匆娪H手種下的蔥頭冒出星星綠意時，就上躥下跳四處宣揚，感嘆神奇的生命，小小的心里充滿了神氣。

有一天，我只記得是個有火燒云的黃昏，住在我家對面的阿姨抬了一棵很奇怪的植物，放在了我的“樂園”里，葉子狹長而多肉，對比我的小蔥頭、小蒜苗，那真的算個龐然大物了，媽媽說：“那是曇花。”

曇花是什么花？從來沒有見過。揣著這份好奇，我開始安分地等待曇花的盛開。也不知道是過了多少個興奮變?yōu)槭脑绯浚K于，她打了一個朵兒，哦，不，是三個……

我又開始上躥下跳，四處宣揚。每天。發(fā)現(xiàn)這朵花希望又長大了一點的時候，我便開始想象她綻放的樣子。花骨朵漸漸由綠變白，日漸豐滿，柔和的線條像搖曳的裙擺，我知道，她就要綻放了。

可是，我并沒有等到她的綻放，因為她已經(jīng)凋謝了：在我如往常一樣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謝了。那時我好自責(zé)，想著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起床，沒有快點穿衣服，那樣也許我就能看見她盛開的樣子了。

幸好，還有兩個花蕾沒有開，我生怕再次錯過，從此之后再也不賴床，一睜開眼就分秒必爭的收拾好，沖出去，可是，第二朵曇花也凋謝了。小小的眼眶里噙滿了淚水，小臉憋得通紅，我這樣努力了，媽媽說：“曇花在夜里開的?！?/p>

還剩最后一朵，這是我最后的機會，我決不能再錯過。我的嚴(yán)肅和認(rèn)真，讓院子里的大人們也深受感染，開始關(guān)注起這唯一的一朵曇花了；

一天傍晚，媽媽說：“今晚曇花要開了。”這是我期待了多久的一句話，我早早地吃完飯，搬了個小凳坐在花前，靜靜地、不安分地等待著。等到月亮替換了太陽，空氣里褪去了燥熱，院子里的大人們也都仨仨倆倆地搬著長板凳坐到院子中間，東家端來一碗用白糖腌制好的櫻桃，西家捧來大半個西瓜，還有的提來一大袋瓜子，大人們吃著東西，嘮著家常，手里的蒲扇一搖一搖……

快午夜時，曇花依然沒有動靜，江南夏天的夜晚，星星十分稀疏，除了人們的說話聲，也就只有那些不知疲憊的夏蟲的鳴叫了；我明顯地不耐煩了，但我依然守候著，因為等一秒，就離她的綻放近一秒。

她綻放了！

那刻著極深的旋紋的蓓蕾，一層一層地旋轉(zhuǎn)起來，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地層層展開，淡黃色的花瓣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線，狹長的花瓣慢慢地從中間往四邊伸展，不顧我等待了無數(shù)個分秒的急于一睹她的芳容，她依舊那樣慢，那樣不急不躁；她伸展賣弄著她的腰肢，那是她醞釀了無數(shù)分秒而要一瞬間爆發(fā)的美。

我還沒有意識到，那是她的完美綻放時，她就開始凋謝了，但是她那一剎那的美的爆發(fā)，卻使人感到了生命的豐盈有力。

她謝了……

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傷，不是考試拿了不及格的傷心，也不是媽媽不答應(yīng)給我買洋娃娃的難過，只是隱隱有種想哭的感覺：那是一種當(dāng)時的我無法理解的感傷。

（張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