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紀錄片《人間世》里最后一段話經(jīng)常在我耳邊回響，“她并沒有消失什么，只不過感受了一次愛的璀璨，變成了一朵綻放的生命之花”。所以說，當一個人走到生命邊緣，不只是悲傷、哭泣與沮喪，還有生命最后的綻放，我們能夠從中感受到生命的魅力與生命的意義。

記憶回到兩年前，一個夜晚，我剛好值班，從外院轉入一個臨終的老年男性患者，腎癌晚期，合并多發(fā)骨轉移，嚴重的疼痛導致他徹夜難眠，除了疼痛，他還處于嚴重的意識混亂狀態(tài)，跟家人聊天時，總是答非所問，時間、地點、人物完全對不上，家人非常地焦慮，一時間不知所措。從朋友那里了解到安寧療護病房，第一時間打了120救護車由某三甲醫(yī)院的急診直接來到我們病房。我去病房查房的時候，老人家處于一個意識不清、躁動的狀態(tài)，不能正常交流，女兒說之前還會說疼痛，這兩天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但聽過肢體語言，你能讀懂他承受的痛苦。通過綜合評估，我認為他目前主要的痛苦癥狀為疼痛與譫妄，而疼痛很可能是譫妄的誘發(fā)因素，因此，我們予以靜脈鎮(zhèn)痛藥物積極鎮(zhèn)痛，他漸漸地安靜下來，竟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中午，他才醒過來，女兒問他，爸爸，你還認識我嗎，他說，當然，你不是我閨女嗎，女兒熱淚盈眶地說，你還記得我，爸爸，我好幸福。在病房的日子里，她一直陪伴在父親身邊，兩個人都喜歡音樂，有一次病房里居然傳出“好運來”的喜慶旋律，走進去一看，女兒正在牽著爸爸的手隨著節(jié)奏一起搖擺；還有一次，女兒在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到動情處，她問父親，爸爸，你愛我嗎，父親說，愛，說著主動伸出雙臂去擁抱，兩個人在音樂的旋律中，緊緊相擁，溫暖如歌。

還有一次，也非常打動我，老人家的外孫女是他從小帶大的，感情非常深厚，現(xiàn)在在美國讀書，因為疫情不能回國探望，非常掛念外公，常常視頻探視。外孫女也熱愛音樂，給外公錄制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生活總該迎著光亮》等歌曲，當他聽到這些歌曲時，非常投入，有一次還躺在床上鼓起掌來，掌聲持續(xù)了很久。是愛，再一次點亮了他的生命，是愛，讓他超越生命不懼死亡。目睹那個瞬間，不禁贊嘆生命的神奇與美好，他雖身體羸弱，但他發(fā)出的生命之光卻感染到我們每個人。

在病房的三周里，他與家人實現(xiàn)了道愛、道謝、道歉與道別，也交代了身后事等相關事宜，告訴他們自己轉身后想穿的衣服、想要怎樣的告別，并且告訴家人，他對自己的人生很滿足，能夠有他們陪伴走過最后一程，人生已經(jīng)沒有遺憾。隨著病情的不斷加重，在一個灑滿陽光的午后，他在家人的陪伴下，安詳?shù)厮耍砬槭嬲苟届o。我后來去參加了他的告別會，她的女兒跟我說，非常后悔沒能早點轉到安寧病房，又非常慶幸能夠在安寧病房陪伴父親，這段時光是他們生命里最寶貴的時光，她是陪伴者，也是見證者。

安寧療護的創(chuàng)始者，英國的桑德斯（Saunders，1918-2005）醫(yī)師有一句名言："你重要，因為你是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仍然那么重要！我們會盡一切努力，幫助你安然逝去；但也會盡一切努力，讓你好好地活到最后一刻！所以，安寧療護病房并不是放棄治療，而是通過積極對癥治療，關照患者的整體痛苦，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好好地陪患者走到最后。我們往往發(fā)現(xiàn)，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雖然身體狀態(tài)每況愈下，但精神上的成長超越了人生的任何一個階段，在這里，生命之花驟然開放，展現(xiàn)出了生命最美好的一面。因此，請拋開臨終和死亡的刻板印象，把患者當作完整的一個人來對待，敬畏生命，陪伴生命，讓生命之花恣意開放，這才是安寧療護的意義所在。

                                          萌小萌

                                           2023-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