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周三代同當(dāng)代世界有相似之處——諸多族群共存，政治共同體林立。

當(dāng)今世界和平不是靠缺乏權(quán)威的聯(lián)合國維系，而是靠大國間實力的均勢——美國這樣強大的霸權(quán)主義國家起著關(guān)鍵作用，它也利用政治軍事優(yōu)勢肆意掠奪別國。

這是可怕的惡性循環(huán)，造成了正義的沉淪和秩序的混亂——霸權(quán)主義國家不惜為自身利益挑起戰(zhàn)爭，比如2003年美國推翻薩達姆政權(quán)的伊拉克戰(zhàn)爭就是這樣。

中國從堯舜時代到夏商周三代，維系東亞世界和平的是王-霸體制。王族作為世界秩序的中心和重心，與地方諸侯中強大的伯一起，共同維系和平秩序。伯意義同“霸”，當(dāng)王權(quán)衰落，世界失序時，地方霸主可以起來維系天下秩序。

東漢班固編輯的《白虎通義》，詳細解釋了夏商周三代的五霸及其政治意義：五霸指什么？指昆吾氏、大彭氏、豕韋氏、齊桓公、晉文公。以前三王世道衰微，但五霸為保存政治秩序，率領(lǐng)諸侯朝見天子，修正天下的教化，復(fù)興中國，攘除夷狄，所以稱之為霸。昆吾氏稱霸于夏朝，大彭氏、豕韋氏稱霸于殷朝，齊桓公、晉文公稱霸于周朝。還有人說，五霸指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吳王闔廬?？傊?，霸就是伯，行使方伯的職權(quán)，召集諸侯朝見天子，使之不失臣下的職責(zé)，所以圣人也贊成五霸?！栋谆⑼x·卷二·號》中說：“五霸者，何謂也？昆吾氏、大彭氏、豕韋氏、齊桓公、晉文公也。昔三王之道衰，而五霸存其政，率諸侯朝天子，正天下之化，興復(fù)中國，攘除夷狄，故謂之霸也。昔昆吾氏，霸于夏者也。大彭氏、豕韋氏，霸于殷者也；齊桓、晉文，霸于周者也。或曰：五霸謂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吳王闔廬也。霸者、伯也，行方伯之職，會諸侯朝天子，不失人臣之義。故圣人與之。”

“圣人與之”是《春秋》家的觀點，孔子也贊成霸道。對于管仲輔佐齊恒公成就霸業(yè)，救不絕如縷的中華文明于水火之中，孔子贊嘆：管仲輔佐桓公，稱霸諸侯，恢復(fù)了天下秩序，老百姓到今天還享受到他的好處。如果沒有管仲，恐怕我們也要披散著頭發(fā)，衣襟向左開，如夷狄一樣了?！肮苤傧嗷腹?，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論語·憲問》）

但在孟子以后，學(xué)人將王與霸對立起來，荒唐地認為只要道德高尚，內(nèi)施仁政，不講軍備武力都行。這種觀點經(jīng)董仲舒等漢儒宣揚，影響深遠；世界和平的中國方案、歷史證明更能維系持久和平的方案——王霸術(shù)，長期以來無人問津！

齊宣王問孟子春秋兩位霸主齊桓公、晉文公的事跡，孟子竟然回答：孔子的門徒從不談?wù)擙R桓公、晉文公的事情，因此后世沒有流傳，我也沒聽說過。如果非要我說，就說稱王的事吧！“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孟子·梁惠王上》）

也是在《孟子·梁惠王上》，孟子空談什么“地方百里而可以王”，他指的當(dāng)是周文王。歷史現(xiàn)實是：周文王（即西伯）本人就是一方霸主，經(jīng)過多年的征伐（包括這次平定黎國），才奪取了商人的天下盟主地位，成為一代新王。

《詩經(jīng)·魯頌·閟宮》說從文王的祖父太公開始，居岐山一帶，就開始了滅商的進程，是有一定道理的：“后稷之孫，實維大王，居岐之陽，實始剪商。”

當(dāng)然，文王在“剪商”過程中發(fā)揮著關(guān)鍵作用。今天，利用《史記》等資料，經(jīng)史相參，我們基本能理清周文王的用兵戰(zhàn)略和用兵路線?！八绕蕉ㄗ约焊鶕?jù)地'岐周’西邊的虞、芮，由西向北驅(qū)逐了犬戎，回頭掃清了東北面近在肘腋的密須，使根據(jù)地得到了鞏固，這期間大概有一段沒有急劇用兵而是積蓄力量、招徠與國，國勢漸漸得到壯大和發(fā)展，并逐步向東擴張的時期。這時為了取得穩(wěn)定的環(huán)境，而向商王朝妥協(xié)，因而有承認商王朝為'大邑商’，表示臣服的時期……但事實上他這時正在準(zhǔn)備渡河?xùn)|進。等到力量一足，就揮師河?xùn)|，戡定黎國，這時隔著太行山，下臨朝歌，已不過二三百里的距離了?！保欘R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1065頁）

文王死后，武王伐紂只是個時間問題了。文王不是“百里而王”，而是經(jīng)過長期戰(zhàn)爭“三分天下有其二”之后才為王的！他行的也是先內(nèi)后外，先近后遠，先文后武的王霸術(shù)！（翟玉忠：《平天下策——<管子>古典外事理論三原則》，收入拙著《智慧簡史：從舊石器到人工智能》，華齡出版社2021年版）

中華治道，自漢以后越發(fā)隱而不彰。直到今日，我們還不能恢復(fù)這一人類極為古老深厚的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遺產(chǎn)。值此急需新思想資源的大爭之世，想來令人痛心！

【2】祖伊：商朝大臣。

西周文王姬昌平定黎國，清除了殷商的西部軍事屏障。商大臣祖伊憂心忡忡，急忙向紂王匯報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