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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師的大奔開了不到一年,就賣掉換了輛幾萬塊的代步車。實在是養(yǎng)不起。他原想著可以借大奔混進另一個圈層,多結(jié)識一些高端資源與人脈,做幾單大生意,然后順勢跨過濱河大道,真正提高一個階層。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些人一個個猴精猴精,跟城中村里買賣二手家具的有得一拼。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也是抱著林老師一樣目的,妄想結(jié)識更高,讓自己所處位置再往高處爬一點。他們的原則是即便不賺,至少要等價交換。 后來發(fā)現(xiàn)林老師屁的背景沒有,根本沒有值得交換的東西,只是來讓他們企業(yè)做培訓,一味來找錢的,很快就沒人愿意跟他玩。 一買一賣間,虧了幾萬塊,讓林老師很是挫氣。這天下班回來,天空飄著蒙蒙細雨。林老師把車子隨便停到一不會被抄牌、緊靠垃圾回收站的角落,冒著細雨朝村口走。到牌坊時,他扭頭看了看馬路對面的高樓,一片通明的是寫字樓,間或亮燈的是住宅,那些燈光和沒亮燈的黑黝黝窗口,在雨中更多出一種讓人向往的溫暖。 林老師用手撥拉兩把頭發(fā)上雨水,走進路旁一家蘭州拉面館,點了碗刀削面,就著大蒜呼嚕呼嚕吃起來。 中午午休時間,林老師接到板鞋女朋友信息,問究竟想不想結(jié)婚?說跟陳五月同歲,人家娃都快生了,你這婚還沒結(jié)。問他到底怎樣打算? “我怎么打算……我打算現(xiàn)在馬上就結(jié)你愿意么?你又不像陳五月?!弊诿骛^的林老師窩著火,邊在心里發(fā)著牢騷邊狠狠咬下一口蒜。 當然林老師自己內(nèi)心還是堅持要在自己房子結(jié)婚的原則。只是有一次想試探一下女朋友,就問她如果也像對門這樣在出租房結(jié)婚愿不愿意? “我同意我爸媽也絕對不會同意!” 女朋友沒有任何思索,脫口而出,還特別在提到她爸媽時加重了語氣。 林老師明白了,這是她不愿意。 以他的存款,濱河大道寬度的二分之一都跨不過去。他又不想跟父母張口。林老師父母在陜西老家種一點獼猴桃維持生計。最大貢獻是把林老師供出大學,給弟弟在村里蓋了棟房屋。這已經(jīng)搭進去他們大半輩子賺來的錢?,F(xiàn)在賣點桃子也只是老兩口年吃年用。 這個時候再把父母拉進火坑,林老師會瞧不起自己。 他想過找老板借錢。為此還設(shè)計了開場白。 那天,正好談成一筆業(yè)務(wù),他趁著公司彌漫著一股朦朦朧朧的甜蜜氣息,在距離下班還有十分鐘時敲開老板王向前辦公室大門。 王向前的女助理也在。兩人在談?wù)?,因為中間隔著三米遠。女助理身材豐腴,又穿著收身職業(yè)裝,整個勾勒得錯落有致。 “林老師啊,有啥事不?要不小李你先出去吧,空了我再找你說下佳凱培訓的事?!?/p> 小李婀娜多姿走出去。 林老師沒敢盯著那一扭一扭的腰身看,在王向前大辦公桌正對沙發(fā)上坐下來。 “也沒啥事,就是想跟王總咨詢一下在深圳買房的事。您去年不是又拿下一套么?我只是知道需要好多條件手續(xù),但畢竟不像您買了好幾套,我這啥啥也沒搞過,生手蛋子,完全是懵的……” “李老師要買房啦?好事啊,哪個盤?均價多少?這我還真可以幫你參謀參謀?!?/p> 王向前把身子前傾一下。 “哪個盤還沒看,估計只要是深圳地界的盤,我的戶頭都不夠。我在咱們公司這么多年您也知道,雖然賺了一點錢,但跑客戶請吃飯送人情的,也搭進去不少。本來想著過些年再買,可我女朋友不干,非自己房不結(jié)婚……這把我搞得很是郁悶,最近正各種親戚朋友借錢……” “噢如果不急著住,那我勸你先緩緩。現(xiàn)在國家正各種加大調(diào)控,以我的判斷看,房價未來幾年絕對走低,那時買估計不用借錢,自己手頭就綽綽有余。我這是沒辦法,兒子結(jié)婚要用,否則我去年也不會那么急著買,當時也是各種東湊西借。” 王向前前傾的身子又靠回了老板椅。 “我記得您兒子剛滿二十吧——這么早就結(jié)婚吶?” 林老師打著哈哈。他知道借錢沒戲了。 “啊……是女方家長,非要看房才同意倆孩子交往。我想反正早晚都要買,那就給孩子買個心安唄。” 這個老油條。林老師捧起碗,朝嘴里扒拉碗底一點面條。 但林老師并未對王向前生出多余怨恨。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就是試一試的念頭?,F(xiàn)在這年月,親兄弟借錢都且艱難,何況一非親非故的公司同事。他非常理解,甚至覺得王向前這樣做就對了。 面館靠近收銀臺一張桌子上,趴著兩個穿著校服孩子在寫作業(yè)。外面進來兩位客人,老板娘見沒有空位,對倆孩子喊道:“去邊兒玩會兒去,等下再寫。反正每次考那熊樣,寫了也沒啥用?!?/p> 兩個孩子本就寫得心不在焉,聽得母親呼喝,立馬把課文本子鉛筆盒胡亂收到一個角落,拿起收銀臺上一個手機玩起游戲。 我的孩子將來一定不能成為這樣。林老師看著馬路對面高樓大廈,給自己打著氣。 吃完飯,回到出租房開門時,遇到楊忠誠出來去樓下丟垃圾。林老師問陳五月還要多久生? “早著哩,還要幾個月……給你時間準備紅包。” “紅包指定少不了,不過兄弟你的好日子算是到頭啦?!绷掷蠋熍牧伺臈钪艺\肩膀說。 之前關(guān)于生孩子,林老師說他一定會晚要,即便跨過了濱河大道也不會著急。他說不好的婚姻各式各樣,但有了孩子還相愛相好如初的婚姻他沒見過,一個都沒有。 楊忠誠拿大頭當案例反駁。 “你跟他們搭伙過過日子么?每家的鍋底都有灰,你見過幾家的鍋底灰?”林老師回嗆楊忠誠。 除了陪弟弟串烤串賣肉夾饃的那段日子,以及跟女友吵架的一小段瞬間,大部分時間里,林老師都能想辦法讓自己在面對他人問題時,活得明白透徹。 九 同事還沒等到喝楊忠誠的當?shù)簿?,倒先接到了陳佳宇的吃酒邀請。陳佳宇嘴巴也嚴實,之前公司里的人都不知道他添了個兒子。滿月時突然給每人發(fā)了份請柬。他在公司群里特別交代:家兒彌月,請同事吃個便飯,不用備禮金,帶著嘴巴跟胃出席即可。 雖是這樣說,當天到場同事從二百到五百,每人備了個紅包。路遠東的厚一些,估摸怎么著也得兩千起。 楊忠誠封了五百。吳曉青跟周東君各兩百。楊忠誠說吳曉青跟自己一樣是公司古董,怎么能跟新人一樣標準? “兩百我都肉疼。我這又買房又裝修的,陳經(jīng)理都知道。再說人家都說了不用禮金,就帶著嘴跟胃就行。我這好歹還拿兩百擋擋臉。” 吳曉青已經(jīng)在“一眼望長安”的新房住了小半年。搬家那天,也沒有請搬家公司,就讓一個比較要好女同事幫忙搞定了。 也是因為沒有什么東西搬。大件的全部新買,就收拾一些衣服書籍細軟化妝品之類小東西,請了一個面包車就拉了過去。 這倒是便宜了村里二手家具買賣的人。冰箱、電視、洗衣機、空調(diào)、沙發(fā)、熱水器,加上其他一些小家電和廚房里的雜七雜八,統(tǒng)共也才賣了不到一千塊。 難怪虹姐男人說村里的二手家具店和收廢品的都是悶聲發(fā)大財營生。看似不起眼,又臟又要出苦力,賺的錢可不比坐在馬路對面辦公室一般職員少。一買一賣之間,幾倍利潤就到手了。一個常去虹姐麻將館打牌廣西老表,通過一臺價值兩千的二手空調(diào),買了賣、賣了買,在這臺空調(diào)上賺了六七千。 “他現(xiàn)在還在通過這臺空調(diào)賺錢。不止空調(diào),許多二手家電、沙發(fā)、熱水器都在他的店里進進出出許多個來回。每進出一次,他就賺一筆。這生意,不比我收租差?!?/p> 虹姐男人話珍貴,講話慢條斯理,偶爾上門收租才聊幾句。但凡說起,就是村里那些外人看不到的秘密。 楊忠誠覺得虹姐男人不像杜撰。除了街面開門做小生意的,和在旁邊菜市場賣魚賣菜的,崗廈村里像他跟林老師這樣一住幾年的并不多見,更多是像吳曉青之前那般一年換一地兒,也有許多是一年換幾個地兒。這些人每流動一次,就給二手家具店創(chuàng)造一次商機。 吳曉青的新家還是沒布置成粉紅色。為了這個段子,裝修房子時,吳曉青特意聯(lián)系90后,想告訴他粉紅色的燈留給他來裝。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拉黑。 楊忠誠倒還記著這插曲。吳曉青沒說被90后拉黑一事,只說即便警察不來敲門,也不能讓左鄰右舍誤會。 “喲還是不一樣,會考慮鄰居感受了。之前城中村住著時,咋沒想著鄰居?”楊忠誠開著玩笑。跟吳曉青,楊忠誠總是會變得話多一些。 “那能一樣嘛!這是我家,那是別人家。不過真說起來區(qū)別,還真沒啥大區(qū)別?!眳菚郧噍p嘆一聲。 ”除了每天早晚不會像趕集一樣涌出涌進,周圍干凈一點,清凈一點,其余并無多大變化。還是一樣擠地鐵,一樣網(wǎng)上淘便宜貨;對好菜的定義還是停留在雞鴨魚蝦,口紅價格還是不超過一千塊。只是換了個地方過窮日子?!彼猿啊?/p> 陳佳宇把兒子滿月酒席定在閱海樓,一家高檔海鮮酒樓。除了公司幾十號人和陳佳宇一家三口,再無旁人。 總共擺了六桌,每桌一瓶茅臺,一瓶法國紅酒,一包軟中華,果汁飲料小吃若干。 路遠東與一眾部門領(lǐng)導跟陳佳宇一家三口坐在一桌。其他人則根據(jù)部門或者關(guān)系親密度一一落座。上菜時分,眼看桌上被澳洲龍蝦、帝王蟹、海參、魚翅花膠以及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貝類魚類占滿,吳曉青嘖嘖道: “陳經(jīng)理怕是賺不到禮金了?!?/p> 那天公司所有人吃得很是開心,大有一種吃自助餐吃回本賺到的感覺。 在楊忠誠又一次給財務(wù)總監(jiān)路雪送老家特產(chǎn)時,路雪問陳五月預產(chǎn)期啥時候?并提醒他不要去閱海樓擺酒。 “上次佳宇那次,我祖略估算了下,一桌下來怎么著也要一萬打底。其實也沒吃到啥稀奇,性價比太低,不值當。你看又送東西來,都白吃你這么多東西,實在過意不去?!?/p> 其實不用路雪提醒,閱海樓就不在楊忠誠的可選名單。他本身就不是一個喜歡裝的人,如果一件事情稍微踮踮腳能夠著還行,要他跳起來去摸不匹配的東西,他都懶得跳。他覺得那樣不會得到尊重,還會被人笑話。 可楊忠誠又不想落下個借擺酒賺禮金的名聲。三個月后,楊忠誠把自己女兒滿月酒席選在一裝修非常有地方特色的川菜館,并且跟店老板商量好,讓原本在大堂表演的節(jié)目,選擇合適的到酒席桌前表演。 當天桌上擺的酒是358一瓶的汾酒,楊忠誠老家山西,用老家的酒來招待說得通。煙是二十多一盒的“百年龍鳳”,寓意孩子成龍成鳳。煙酒價格都能承擔起,又都有涵義,不至于太掉面子。 每桌菜品按兩千的標準配,四道涼菜,十二道熱菜,一道湯,以及果盤小吃若干,基本上是那家川菜館的最高級配置。加上川劇變臉到餐桌前表演助興,倒也熱熱鬧鬧,同事們也吃得高興,氣氛不輸陳佳宇的海鮮宴。 整場酒席辦下來,收到的禮金全花了出去不說,楊忠誠還墊付了一些。他非但沒懊惱,反而因此內(nèi)心舒坦。 陳五月心有芥蒂,沒有出席。自楊忠誠回家說了陳佳宇的海鮮宴,又說自家準備擺在川菜館,她就哪哪不舒服。她覺得大人比不過人家,受點委屈也就罷了。孩子才出生也跟著受委屈,她就憋屈。可她又不能朝楊忠誠發(fā)泄,只是找借口說女兒太小,那種場合太嘈雜,不方便帶著去,以此來回避。 當天酒席剩了一些菜,楊忠誠就打包一些帶回家,省了陳五月和丈母娘做晚飯。 結(jié)果陳五月硬是不吃,非要她媽煮面條。她媽不清楚啥子情況,單純以為外面飯菜油大鹽重,不適合喂奶產(chǎn)婦吃。楊忠誠明白老婆心結(jié)在哪里,可又不知道如何勸解。這才剛滿月,萬一哪句話說得不對,引起她發(fā)更大脾氣,再把奶水憋回去,就更麻煩了。 楊忠誠就順著丈母娘的揣測,說怪自己欠考慮,忘記產(chǎn)婦不能吃口味太重的食物,讓丈母娘去廚房煮了面條。 他倒是勸丈母娘吃一點。 “我不吃哩,我血脂高,醫(yī)生讓吃清淡,不讓吃太油。”丈母娘說。 楊忠誠就把打包回來的菜放進冰箱,打算第二天自己吃。到了第二天,他也覺得那菜怎么吃怎么不對味,看著也不得勁,陳五月甚至都不拿正眼瞧。夾了兩口后,楊忠誠收拾收拾全拿下樓丟掉了。 一個周末,大頭帶著一家四口來看孩子。買了尿不濕、奶粉、小孩衣服等等東西,又單獨給陳五月封了個紅包。陳五月抱著女兒,扭過身子推辭不要,說買了這么東西已經(jīng)過意不去,還給紅包弄啥子。大頭媳婦硬塞在孩子的抱被里,說是給孩子的,不是給大人。 “有了娃,我們可就只管娃不管大人啦。”大頭媳婦笑著說。 “對著咧對著咧,有了娃大人都得靠邊站。那你們給娃買得也忒多了?!睏钪艺\說。 中午也沒有出去吃,就陳五月母親做了七八個菜隨便吃了一下。由于房間太小,又悶,大頭家兩個孩子吃完午飯就吵吵著要回自己家。大頭的車子停得有點遠,楊忠誠送他們到停車的地方。 路上,大頭媳婦跟兩個娃走在前面,楊忠誠跟大頭在后面邊走邊抽煙。 大頭問楊忠誠究竟咋打算的?!按笕顺渣c苦沒啥,不能讓娃跟著遭罪。實在不行你也去買個小產(chǎn)權(quán)么,管它好不好轉(zhuǎn)手,反正是自己住,指定比這里舒服太多了。錢不夠的話,我給你拿點?!?/p> “也不是沒想過,這不是考慮三五年后孩子上學的事呢么,到時候怕是更麻煩。時間快得很,三五年一眨眼就到跟前了?!睏钪艺\深深吸了一口煙,用力吐了出去。 “不過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買房時候肯定找你?!睏钪艺\笑著拍了下大頭肩膀。 “別介,如果差個十幾二十萬我咬咬牙還拿得出,差得多了你只能看看要不要先中個彩票啥的。” 這年春節(jié),因為女兒太小,楊忠誠他們沒有回老家過年。崗廈村里少有的清凈。街面上許多小店關(guān)了門,胡同里的粉紅色燈光也熄滅打烊。因為沒人驅(qū)趕,村道上的流浪狗都慵懶許多。一個月前,跟陳佳宇同車見客戶,因路中間一條被車輛壓死的狗引起話題,陳佳宇說自己老爸一朋友養(yǎng)了兩條大狗,為了這兩只狗,那戶人家專門請了個保姆,負責狗的吃喝、洗澡和一日兩遛,工資一月八千。 崗廈村也很多狗。判斷一個家庭是不是村里常駐民,看他家有沒有養(yǎng)狗就能判斷個大概。但這里的狗沒那么好狗命,這里沒地方遛,也沒有狗保姆,所以大多數(shù)狗都臟兮兮。村里流浪狗也多,這些狗的主人不是因為搬到另一個城中村丟下它們,大多是直接離開深圳,撤回老家,實在沒辦法帶走這些活物。這些流浪狗更臟,好在這里餓不著,有足夠剩菜剩飯和垃圾吃。 楊忠誠把狗保姆事情講給林老師聽,林老師感嘆道: “人命還可以靠著努力掙扎一番,看看有無改變機會,狗命只能憑運氣。有錢人家買了去,吃香喝辣,被照顧得跟親兒子親閨女似的;遇到一些做小本生意或者一般打工族家庭,就只是個順境快活時的玩物,稍微碰到一點溝坎變故,誰還顧得上狗命的好與歹?!?/p> 大年三十晚上,路遠東率先在公司群里說了幾句吉祥話,然后按人頭發(fā)紅包,每個188。隨后是副總以及各個部門領(lǐng)導,他們沒有按人頭發(fā),就是包一個隨機搶。如果有哪個部門領(lǐng)導沒有發(fā),就會被員工艾特,其他人就跟著起哄。陳佳宇也發(fā)了一個,看每人搶到金額,算部門領(lǐng)導里紅包比較大的。 沒人艾特楊忠誠。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被人艾特出來發(fā)紅包是件挺讓人羨慕的事。 他也不太想搶紅包。作為公司最老的員工之一,搶紅包都讓他覺得羞愧。 陳五月在臥室里哄孩子睡覺。電視里響著春晚聲音。時間快得很,轉(zhuǎn)眼女兒都幾個月大了。楊忠誠想著紅包,想著一天天長大的女兒,想著未來,覺得熱鬧大多跟自己無關(guān),這么多年竟然還沒有成為發(fā)紅包的人,竟不由自怨自艾起來。 正月里,趁著放假,陳佳宇跟老爸講了要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他現(xiàn)在路遠東那里賺的錢,也就勉強維持他的日常消費。雖然父母周濟可保陳佳宇小家庭過上優(yōu)越生活,但他心有不甘,他想敲開一扇門,就是陪朋友去看房時候的那扇紅色木門。 父親勸他想清楚?!澳惆挚墒亲鲂瑥S做了十幾年??粗隼习逡粋€個人前風光,其實背后沒幾個是舒坦的。” “我想得很清楚,打工是打不出大出息的。經(jīng)過這幾年磨煉,我覺得差不多了。再說,您不想咱們家再往高處挪一挪?”陳佳宇問父親。 “能挪高當然好,當年如果不為了挪高,我跟你媽也不會搞鞋廠。我是怕你栽進去,高沒挪成反而掉了下去。我可不想老了老了再有什么大波折,咱家這點家底也經(jīng)不起大浪花。”父親說著他的擔心。 “放心,我不會把您跟媽拉下水,只需借我一點啟動資金就成,其余什么都不用你們管,成了敗了好了壞了都我擔著。我也不敢讓你們?nèi)珦胶瓦M來,這樣萬一沒搞成,還有你們兜底。您跟媽就是我的退路啊……”陳佳宇帶著討好表情說道。 十 過完年后上班第一天,路遠東坐在大辦公臺后實木椅子上,手里少見地夾了一支煙。郵箱里多了一份辭職信,署名陳佳宇。 路遠東1997年來深圳時,已經(jīng)35歲。剛來那會兒甚至不如周東君,旅社住不起,在一公園橋下涵洞住了好多天。白天去人才市場趴活,晚上睡到涵洞。來回就用腳走。 那年春節(jié)前,坂田一個工廠為了趕一批過年禮品,招臨時工。楊忠誠價錢都沒問,要來地址就坐著城市中巴車趕了過去。 一天下來,賺了三十多塊錢。干了五天,那批禮品趕完了。前面幾天都是第二天來發(fā)前一天的工錢,第五天活干完,路遠東就想著能把當天的錢一起領(lǐng)走,免得第二天單獨來取這三十來塊錢。因為從睡覺涵洞到這個工廠,坐一趟中巴要五塊錢,如果明天單獨來拿這三十塊錢,車費就要白白浪費十塊。 剛來這里第一天,他就想過在工廠附近將就住一下,四周找了一圈都沒有一個可以媲美涵洞的地方。這里雖然冬天不下雪,可那股讓人坐臥不安的陰冷比北方的干冷更讓人難受。 那個工廠財務(wù)不同意,說都是第二天結(jié)算前一天工錢。不但他們廠這樣,這里所有工廠做臨時工的都這樣。不能為了他一人壞了規(guī)矩。 路遠東好話說了半天,財務(wù)仍是不松口。 他一急之下,沖進工廠老板辦公室。 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男人,正在桌前看一堆報表之類的東西。 路遠東推門進去時,他抬頭看了一眼,問什么事。 路遠東把事情大概一說。 在路遠東訴說過程中,那男人并不看他,依然在翻著手里的紙,但明顯透著不悅和不耐煩。 路遠東說完后,那人并未搭理他。路遠東就在旁邊一沙發(fā)上坐下,等那人翻完。 五分鐘左右,那人頭也不抬說今天肯定不可能發(fā),財務(wù)都沒有統(tǒng)計好,讓路遠東明天來領(lǐng),并讓他出去。 路遠東又把自己離得遠,坐車要坐兩三個小時,并且要花費十塊車費單單來領(lǐng)三十塊的理由說了一下。 那人明顯有點火大,“我說你這人怎么好賴不分!我們這么大個廠子,難道為了你一人單獨做份報表么?都跟你說了明天過來取,幾十塊錢又不會賴你,真是沒見過這號人……” 路遠東也來了火氣,“你們明天又沒有活了,我就白白折騰一上午,專門跑過來取這三十塊錢么?!再去掉車費,剩下不到二十塊,你不覺得這很搞笑么?再說了用得著報表么,我們做了多少件,工頭那里都記著數(shù)目,喊他對一下不就結(jié)了,干嘛非讓人第二天專門跑一趟?這不是刁難人么?如果離得近也無所謂,我都說了我離得遠,你們怎么就不能通融體諒一下?” 路遠東臉色漲得通紅。 “行行行,你愿意等就等著吧。” 那人帶著不耐煩和鄙視語氣。 路遠東也來了倔脾氣,索性拿起沙發(fā)旁邊一張報紙。 “那我就坐在這里等!” 其實他并沒有看進去報紙,就盯著一個地方,只覺得一股怒火、憋屈、尷尬、自卑等各種復雜情緒在胸腔沖來突去,又沒辦法發(fā)泄,只是抓著報紙的手指越來越用力。 又過去幾分鐘,那個桌子前的男人抓起旁邊電話,撥了幾個號碼,“張會計,你過來一下?!?/p> 不一會兒,剛才死活不肯松口的那個財務(wù)推門進來。 “你把這個人的賬算一下,現(xiàn)在就發(fā)給他!” 桌子前的男人指著路遠東,帶著送瘟神的嫌棄。 “哦好的,我去跟李工對一下數(shù)目?!闭f著話,財務(wù)又轉(zhuǎn)身出去。 路遠東坐在沙發(fā)上,猶如坐在煎鍋上,臉上燒得不行。他不知該放下報紙還是該接著看,身子就那么僵在那里。 財務(wù)終于再次進來。 “一共是三十二塊五,我這里沒有零錢,給你三十五,找我兩塊五?!?/p> 說著話,那財務(wù)朝沙發(fā)上的路遠東遞過來兩張十塊和一張五塊。 “不用找了,就給他三十五?!?/p> 桌子旁的男人說。 路遠東從口袋掏出自己的錢,想找出兩塊五,結(jié)果口袋里的幾十塊錢里,最少面值也是五塊的。 他想說那兩塊五不要了。但稍一遲疑,最后竟沒有說,也沒有把那張五元的遞回去。 走出工廠大門,天色已近傍晚,暮靄沉沉下,周遭一片灰蒙。路遠東右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緊緊攢著那三十五塊錢,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流出來。 后來日子稍好一點,離開涵洞,租了個一月三百的農(nóng)民房。隨后用了十年時間摸爬滾打,開起了自己的公司。但日子這東西,即便變好也不是條一直向上的線,而是上下高低不斷折返跑。只有在一個較長時間段回望時候,才能看出日子的海拔究竟是向上還是向下。 可不管日子如何浮沉,路遠東一直記得那多收的兩塊五,他覺得自己的尊嚴被那兩塊五狠狠踩到地上,每當想起這事,就像一根刺一樣隱隱作痛。他無數(shù)次在心里重演當時場景,推演自己如何把張五塊錢甩回去,推演自己沒有多要兩塊五而是少要兩塊五,這樣離開那個辦公室時,被打臉被羞辱的就會是屋里的兩個人??勺约寒敃r究竟沒有甩回去。這成為路遠東的心結(jié),每當想起就懊惱。這個心結(jié)唯一好處是讓路遠東時時警醒自己,決不能再窮。無論怎樣硬漢,窮真地讓人志短。 就因為在苦日子里打過滾,路遠東才明白兩種日子的差別,也知道苦日子能鍛煉什么,好日子缺乏什么。 幾年時間里,他一直試圖讓陳佳宇跟楊忠誠成為朋友。這兩個人是工作上的黃金搭檔,楊忠誠的實干與硬實力,搭配陳佳宇的市場把控,只要客戶真心要做業(yè)務(wù),基本十拿九穩(wěn)。自從他們配合以來,公司業(yè)績每年以50%的速率遞增。當然,他路遠東賺得最多。 路遠東其實對于所謂的階層論一直保有懷疑態(tài)度,說什么裂縫兩邊難成朋友。同在城中村就容易成為朋友么?還是住在千萬豪宅的人們之間無話不說?他路遠東現(xiàn)在對于自己鄰居就一無所知。他認為人與人交往無非是選擇與秉性是否相投,其他都是扯淡。 但現(xiàn)在看來,這倆人還是扭不到一起。陳佳宇骨子里一股優(yōu)越生活堆積起來的清高,而楊忠誠看似忠厚好說話,實際內(nèi)心自尊極強,絕不是個屈躬卑膝的主。 但是相對比陳佳宇,現(xiàn)在路遠東更擔心楊忠誠有什么想法。在他心里,楊忠誠比陳佳宇更重要。因為陳佳宇所具備的,后天可以補上,但楊忠誠所有的,陳佳宇很難補回來。 他清楚楊忠誠的缺陷,但經(jīng)過幾年磨礪,楊忠誠的戰(zhàn)略觀和對市場掌控已經(jīng)提高許多。并且缺陷這東西是對立的,有缺陷就一定有優(yōu)勢。比如說楊忠誠知恩圖報的性子,這種人,但凡受了一點恩惠,恨不得回報一輩子。以路遠東對行業(yè)的了解,憑楊忠誠的經(jīng)驗和實力,跳槽去其他公司,絕對是總監(jiān)級別。 很長時間里,他都在想辦法讓楊忠誠不好意思提離職。 盡管面上陳佳宇是經(jīng)理,實際上路遠東對待陳、楊二人差不多,每完成一個案子,給他們分的錢也幾乎一樣。這一點陳佳宇應(yīng)該沒那么清楚,但楊忠誠一定知道,因為他跟路雪關(guān)系走那么近,以路雪的嘴,一定會有的沒的全部告訴他。 想到這里,路遠東自己輕笑了一下。 這小子還是有些小聰明,知道跟公司最重要的兩個崗位搞好關(guān)系,這也證明他不是那種只會埋頭干活的直鈍之人,心里門兒清,只是很多事情看他愿不愿意搞。 這家伙現(xiàn)在一門心思想著在深圳安家立業(yè),我得想想辦法如何留住他才行。 路遠東暗自思量。 十一 出了正月,陳佳宇父母去了三亞度假,保姆家的女兒生孩子,也請了幾天假。偌大房子里,就剩下陳佳宇一家三口。 雖然跟路遠東提了離職,但陳佳宇想著怎樣也要把尾收好,那種離職期里混日子,或者用一些小伎倆使壞的行為,很被陳佳宇不齒。 這天跟楊忠誠、周東君討論完大偉地產(chǎn)方案后,已經(jīng)晚上九點多。三人一起搭電梯下樓,到了一樓大堂,陳佳宇換乘電梯去地下停車場,周東君去地鐵站,楊忠誠走向地下通道方向。三個人,就好像一滴水濺到地上,小水珠彈向不同方向。 陳佳宇回到家,一片冷清。兒子估計已經(jīng)睡著,妻子林嘉彤坐在客廳沙發(fā)上,面前茶幾擺放各種零食,對面大理石背景墻上的70寸索尼電視正播放她最愛的日劇。 兩人互相沒有打招呼。自從有了孩子后,兩人之間說最多話是關(guān)于孩子。如果孩子沒在跟前,基本沒什么話聊。但平日家里人多,兩人之間不說話也不覺怎樣,現(xiàn)在就兩人在家,氣氛透著一股奇怪。 陳佳宇換下拖鞋,走進廚房。涼鍋冷灶,一些孩子吃剩的碟子勺子碗和醬油醋鹽胡亂擺放在廚房臺面上。 “沒做飯嗎?” 陳佳宇帶著不悅。 “沒有啊,我只給兒子做了,自己順便吃了兩口。我以為你在外面吃?!?/p> 林嘉彤的眼睛并未離開電視。 “你以為?我哪次在外面吃飯沒有提前給你電話?你什么時候主動問過我要不要回家吃飯?” 陳佳宇聲音有點大。 “你那么大聲干嘛?不就是沒做飯沒打電話么,點個外賣不就得了,帶兒子就把我忙得團團轉(zhuǎn),哪里顧得上那么多。好像就你辛苦我不辛苦一樣?!?/p> 林嘉彤終于停下零食,瞟了一眼陳佳宇。 “你辛苦啥辛苦!從兒子生下來到現(xiàn)在,基本都是我爸媽帶,阿姨帶,你自己帶了幾天?我忙活一天回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你吃著零食煲劇,電話都沒一個,你說我為啥這么大聲?” 陳佳宇說著話,把手機朝茶幾上重重一丟。 “你有毛病吧你,摔什么摔!我又不是保姆,想吃熱乎的喊保姆回來,喊你爸媽回來!” 林嘉彤把手里的薯片也摔在茶幾上。 “跟你就就沒得聊!” 陳佳宇又抓起手機,甩掉拖鞋,摔門而出。 從小到大,從上學到參加工作,陳佳宇幾乎沒遇到挫敗感。他的人生挫敗感,全來自婚姻。林嘉彤父母開了個印刷廠,其家境殷實,比陳佳宇家有過之而無不及。林嘉彤大學畢業(yè)就閑在家,父親心疼女兒,不讓她出去受苦。本來家里工廠給女兒安排了一虛職,讓她無聊時可以有個去處消磨。結(jié)果去了幾次,林嘉彤嫌工廠味道太難聞,再不愿去。 有段時間,心血來潮,要開個咖啡館。父親想著也好,環(huán)境干凈,活有服務(wù)員干,自家寶貝女兒只負責收收錢,喝喝咖啡就好。于是投了上百萬將咖啡館開了起來。 陳佳宇在咖啡館遇見的林嘉彤。 那天晚上,陳佳宇跟幾個朋友談事情。跟北方凡談事必喝酒不同,這里更喜歡茶與咖啡。幾個人在路上隨便尋,想著不管茶室咖啡館,看到哪家進哪家。結(jié)果就走進了林嘉彤的咖啡館。 進入后,習慣性搜尋位置,陳佳宇一眼瞧見獨自坐在隱蔽角落的林嘉彤。 那天,林嘉彤略施粉黛,從小保養(yǎng)有方的肌膚在幽暗環(huán)境里閃閃發(fā)亮。一套米黃色小洋裝,里面是半低胸白襯衫,飽滿胸線若隱若現(xiàn)。一雙纖纖玉手正端了杯子遞到唇邊,低垂燈光將下頜處的陰影勾勒得恰到好處。 電光火石間,陳佳宇仿佛被定住一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優(yōu)雅舉止還是被那下頜線與胸線吸引。愛情這玩意,根本沒法判斷究竟是開始于理性還是開始于肉體。 自那晚后,一有空余時間,陳佳宇就朝林嘉彤咖啡館跑。有藍色寶馬打底,加上出手闊綽,兩個月不到,陳佳宇就將誘人深入的下頜線和胸線占為己有。 又過了小半年,見了雙方家長,兩個家庭互相覺得門當戶對,索性就把婚事辦了。陳佳宇當時并不急于結(jié)婚,但好像結(jié)了也無所謂。就在這種可辦可不辦里,稀里糊涂就領(lǐng)了證,辦了酒。 真正在一起過日子了,才發(fā)現(xiàn)林嘉彤完全是個生活白癡。白癡也罷了,還懶。懶也罷了,還無趣。不關(guān)心新聞,不關(guān)心流行,職場、物價、電影、藝術(shù)、歷史、體育統(tǒng)統(tǒng)絕緣,只愛個日劇八卦與化妝,平日沒事就是跟幾個同樣無聊的姐妹逛街打牌。 陳佳宇這才知道,那套米黃色小洋裝里不止包裹了讓他迷戀的胴體,也還包裹了屎。 因為興趣性格幾乎沒有交叉,兩人婚后交流越來越少。但三天兩頭吵架也不會,因為物質(zhì)上沒有困擾。大部分不受錢所困的夫妻,只要不出軌,不出現(xiàn)家庭暴力,大部分都在沉默里搭伙過日子。 有時候陳佳宇也懊惱,怎么追她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這也不怪他,戀愛的時候是荷爾蒙主導,不是大腦主導。再說了,誰在戀愛時不是藏起來缺點,盡量顯露長處,即使對方所講的東西自己不了解,也會面帶微笑,極力顯示出感興趣的樣子。 將車子開上大路,陳佳宇一時不知該去向何處。他心里充滿憤怒和無力,他感覺自己的能力在婚姻面前使不上勁,他的優(yōu)越感在林嘉彤面前也蕩然無存。 降下車窗,從紅樹林吹進來的涼風帶了點海水味道,這味道讓陳佳宇稍微冷靜些許。他迫切地想找個人喝喝酒,可在腦子里把所有人過了一遍,覺得找誰都不合適。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到了楊忠誠,他無比確定楊忠誠一定是個好酒友。但也只是一瞬,立刻就被自己否定掉,他不能讓楊忠誠看到自己的狼狽相和家里的鍋底灰。 轉(zhuǎn)了一大圈,終是無地可去,無人可約,陳佳宇又開回自己小區(qū)。在樓下便利店買了桶方便面,一個鹵雞腿,兩根火腿腸。 林嘉彤仍在看電視。陳佳宇自己去到廚房,燒水泡面。在他開始吃的時候,林嘉彤關(guān)了電視,走進兒子臥室,稍傾又出來去到夫妻倆臥室,并把門重重關(guān)上。 陳佳宇吃完泡面,把廚房臺面上的東西洗洗刷刷,歸置整齊,才去洗澡上床。 林嘉彤仍在玩手機。陳佳宇在另一側(cè)躺下,不小心碰到林嘉彤的小腿,那條腿充滿厭惡似地騰一下彈開。陳佳宇背對林嘉彤躺下,深呼吸一口,自此睡去。 路遠東知道留不住陳佳宇,索性大大方方好聚好散。這天,他把陳佳宇和楊忠誠一起喊到辦公室。聊完工作后,說晚上請他倆吃個飯。 陳佳宇大概知道為什么吃飯,但不明白干嘛喊上楊忠誠。而對于楊忠誠,則完全是懵的,非年非節(jié),又不是工作的重要節(jié)點,老板為啥請吃飯?為啥只請他跟陳佳宇? 晚上吃飯的地方在梧桐山一私房菜館,食材倒不是多罕見,但路遠東說別看食材普通,可都是飯館主人從全國各原產(chǎn)地找來的,不是大鵬烤,不是機械化批量種,就山水間自然長,老農(nóng)自然種,到了時間自然成熟那種。 做的也精致,陳佳宇說從未吃過這么精細的菜。楊忠誠更是不必說,見都未見。 路遠東自帶了一壇子酒。壇子全被泥巴封住,用四橫八豎麻繩捆著?,F(xiàn)場打開后,一股濃郁酒香立即彌漫在整個房間里。 “今天也都別開車了,佳宇你一會兒找個代駕,我們來嘗嘗這壇子我藏了小二十年的酒?!?/p> 酒過三巡,菜過八道,路遠東砸吧了一下嘴說道: “忠誠還不知道吧,佳宇要離開我這座小廟了?!?/p> “路總說笑了,是我覺得幫不上公司什么忙,還要拿這么高工資,心里有愧,自覺離去?!?/p> 陳佳宇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楊忠誠則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 路遠東微微一笑,“今天沒外人,就不說這些臺面話了。公司同事都知道,我最器重你們兩個,本來呢,我正計劃成立一個分公司,就由你們兩個來牽頭,專門負責市場策劃營銷,總部這里就負責線下各種落地執(zhí)行。現(xiàn)在既然佳宇決定另立山頭,我考慮了一下,那這個分公司呢,就由忠誠一個人來主導。當然壓力自然就大了很多,不過我相信以忠誠的能力和努力程度,應(yīng)該能擔起來。今天這個酒呢,是佳宇的踐行酒,也算忠誠的升遷酒。來,祝佳宇事業(yè)宏圖大展,也祝忠誠領(lǐng)導分公司穩(wěn)步向前。” 說著話,路遠東端起酒杯。 陳佳宇心里微微一震,暗自思忖:這個老謀深算的老江湖,趁這工夫借我來把這些年欠楊忠誠的面子全補足了。 但他又不能表達不滿,只端起酒杯說:“謝謝路總吉言,也借路總的酒,祝老楊高升?!?/p> 因為信息有點多,楊忠誠還是懵擦擦狀態(tài),只急匆匆慌張張端起酒杯,“哪里哪里,你這是出去賺大錢去了,以后飛黃騰達了要回來看我們啊?!?/p> 楊忠誠一直學不會這種場面話,他的話聽上去既老套又不自然,好像硬擠出來一樣。 陳佳宇走時并沒有吃散伙飯。吳曉青還說好歹共事幾年,一頓飯都不吃就說不過去了。楊忠誠把林老師的裂縫理論講給她聽。吳曉青聽了后笑嘻嘻說:“難怪我一直跟你走得近,原來我們是一邊的友軍,陳經(jīng)理是敵軍?!?/p> “現(xiàn)在我們也不算友軍了,你都不住城中村了都。” “我那算啥,充其量算農(nóng)民房的升級版,什么附加值都沒有?!?/p> 十二 自路遠東在私房菜館說了分公司一事,陳佳宇離開后再沒提,楊忠誠也不好問,他甚至在想這是不是路遠東故意用來殺一殺陳佳宇銳氣捏造出來的,其實根本沒有分公司這回事。 這天一到公司,路遠東喊了楊忠誠,周東君一起去中山大偉地產(chǎn),他們有項目開盤,需要做一輪營銷。下了高速,車子行駛在一條無村無店的土路上,周東君突然說尿急,路遠東將車停在路邊。本來楊忠誠沒尿意,但隨著周東君下車喊了句“楊哥不下去尿一泡?”他立馬就覺得膀胱一緊,于是也開門下去。 兩人相隔大概三四米的樣子,朝路邊砂石噓噓。楊忠誠用余光瞟了瞟另外一根水柱的發(fā)射距離,不由得把屁股向前撅了撅,以讓自己尿得更遠一些。 做這個動作時,楊忠誠猛地想起小時候,跟同村半大小子比撒尿的游戲。尋一白墻,墻下劃一橫線,站在線后向墻上滋尿,比誰滋得高。如果尋的墻夠?qū)?,就站成一排一起滋;如果墻不夠?qū)?,就一個一個輪流來。 德厚叔家的小子為了滋得高,尿的時候跳了一下,結(jié)果不偏不倚,竟尿到自己臉上,嘴里也進去一些。可那小子竟然只是吐了下口水,依然雙手向上捏著小雞雞,一心想著比賽事情。 現(xiàn)在別說高了,想尿遠一點都要使勁收腹撅屁股。楊忠誠在心里嘆一口氣。時間看不見,但通過各種方式告訴你它的流逝。 大偉地產(chǎn)老板何大偉是路遠東多年朋友,見面沒寒暄幾句,就基本敲定了合作框架?;貋砺飞?,路遠東突然問楊忠誠,有沒有想買房?據(jù)他所知,大偉地產(chǎn)最近有個深圳的盤要開,如果要買,憑他的關(guān)系,會有很大折扣。而且那個盤不在中心區(qū),價格應(yīng)該貴不到哪里去。 “想倒是想了很多年,可這事是想買就能買的么路總?即便不在中心區(qū),憑我上班賺來的這點工資,也只能望樓興嘆。”楊忠誠苦笑一下說。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買房資格了吧?”路遠東問。 “夠了,除了錢以外,其他資格早就準備好了?!睏钪艺\回答。 “哦哦,那就好。錢的事情你先盡量湊,完了我也幫你想想法子?!?/p> 此時,不但楊忠誠,一旁的周東君都聽出了路遠東話里有話。他進公司一段時間了,已經(jīng)學會一些社交竅門,于是助攻式來了句: “對啊楊哥,路總給我們發(fā)工資,錢的事情找路總啊?!?/p> 路遠東沒說話,楊忠誠從后排側(cè)面看他似乎笑了笑。 “謝謝路總,有需要我一定找您?!?/p> 楊忠誠拍了拍周東君大腿。此刻窗外的樓啊樹啊啥的猛然間變得明朗親切起來。 一周后,楊忠誠做好大偉地產(chǎn)合作方案,路遠東說先等等,他約何大偉去個私人地方談,順便把楊忠誠買房的事提一下,讓他給個折扣。對于何大偉這樣的位置來說,在他那里為了一套房談?wù)劭厶樾?,私下環(huán)境說兩嘴比較好。 女兒被外婆接回老家,屋里變得有點冷清。楊忠誠回家時,陳五月正在廚房炒菜。一周之前,他并沒有見大偉地產(chǎn)的事情跟陳五月講,他并不十分確定這件事情的靠譜程度,直到今天路遠東說約著何大偉談?wù)劭?,他才確認路遠東是認真的。依著廚房門,楊忠誠把見大偉地產(chǎn)的事情講了,順便把路遠東說的“錢的事情他可以幫著想辦法,同時也可以幫著要折扣”的話講給陳五月聽。 陳五月樂壞了,把火一關(guān),也不管菜熟沒熟,撲過來在楊忠誠左右臉上雞啄米似的輪著親了好幾下,最后堵住嘴巴。 楊忠誠好不容易移開頭,喘著粗氣說:“女流氓饑不擇食啊你……” “今天太后餓得早,就先把小楊子牌子給翻了……” 說著話,陳五月又粘了上去。 云雨過后,趴在楊忠誠胸脯上的陳五月突然問要不要買點禮品?畢竟是求人的事。 楊忠誠想想也是,空著手讓人把房子便宜點賣給自己是有點失禮。但送什么可難住了楊忠誠。在他的這三十多年里,只是走親戚見朋友提了東西,除此之外還真沒為了辦什么事給陌生人送禮。 但送啥呢?送輕了覺得拿不出手,送重了自己也送不起。而且何大偉那樣一個身份角色,似乎人家什么都不缺,萬一沒送對,反而討了人家的嫌。 楊忠誠電話問大頭。大頭說不知道送啥禮的時候,男的就送茅臺酒和中華煙,女的就送古馳包和寶格麗表,保證不會出現(xiàn)大偏差。 聽從大頭建議,楊忠誠買了兩瓶飛天,兩條軟中華,花了七千多塊。雖然還不如陳佳宇擺滿月酒的一桌菜錢,但這已是楊忠誠買過的最貴禮物。 這一次見何大偉,只有路遠東跟楊忠誠二人。坐電梯去停車場,路遠東見到楊忠誠提的茅臺酒和中華煙,笑著說:“忠誠還真舍得下血本啊?!?/p> “哪里哪里,路總見笑了,我也不會買,想著讓何總給折扣,空著手總不好。” “也是難為你了,不過這次可能真用不上。放到十幾年前,何大偉剛發(fā)跡那會兒,估計他會喜歡你今天送的這兩樣東西,現(xiàn)在嘛,他更喜歡字畫古玩一類的東西。不管是真喜歡還是裝門面,人的物質(zhì)到了一定階層后,總會追求點文化的東西。我已經(jīng)準備了,看到這個卷軸沒,我從收藏的字畫里挑了一副,其實我也不是很懂,但我估計他比我更不懂哈哈,煙酒你就留著自己享受吧?!?/p> 楊忠誠一開始就注意到路遠東手里的卷軸了,可不曾想是送給何大偉的字畫。 “那我多過意不去啊路總,給我談買房折扣卻讓您送禮,這樣可不行。”楊忠誠很是不好意思。 “沒事,也不只是為你買房子的事,這不還有兩家公司合作的事情嘛,關(guān)系再好該有的商場禮數(shù)也不能少。你的私事只是順帶的,別放心上?!甭愤h東說得輕描淡寫,不過倒稍稍減輕一點楊忠誠負疚感。 何大偉也是草根出身,沒怎么上過學,他的發(fā)跡完全是因為膽子大,又剛好遇上房地產(chǎn)發(fā)展的黃金時代。巧的是在他發(fā)跡之前,也在崗廈住過,跟楊忠誠現(xiàn)在住的地方隔了幾棟樓。這一個城中村勾起了何大偉的傾吐欲,說起哪家的腸粉好吃,哪個二手家具店的價格便宜,哪個店老板人不錯,哪棟樓的房東是個守財奴,如數(shù)家珍。其間有些地方楊忠誠熟悉,有一些就壓根沒見過,估計關(guān)了門或者換了人。 因為有了這個崗廈村的人生交叉,讓何大偉與楊忠誠這兩個原本不可能產(chǎn)生親密關(guān)系的人,一下子親近了不少,因此當路遠東似乎不經(jīng)意說起楊忠誠有意成為何大偉新樓盤業(yè)主,讓給個折扣時,何大偉手一擺,“碎碎個事情,我保證給你老路一個史前最大折扣!不還有你送的那副字嘛,將來靠這幅字把今天送你的折扣賺回來哈哈。再說沖小楊我也會給個大優(yōu)惠。雖然只見了兩次,看得出小伙子人不錯,值得托底,老路你眼光不錯啊?!?/p> 楊忠誠忙不迭表達著感謝。除了感謝,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啥做啥。他覺得自己跟何大偉這樣的人之間相隔的不是裂縫,而是鴻溝。鴻溝對面的人如此對待他,倒把他弄得不知所措。 回深圳車上,路遠東問楊忠誠有多少存款。楊忠誠想了一下,說湊一湊,應(yīng)該有個五十萬左右吧。 “以我對那個盤的估算,首付應(yīng)該超不過一百二十萬,何大偉今天把話說這么滿,看上去也不像是應(yīng)付人的套面話,估計打完折首付滿打滿算一百萬。你還記得佳宇離職時候我說的分公司事情不?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考慮,我決定從下個月就把這個分公司搞起來,就按當時酒桌上所講的,你來總負責,同時,我再給你2%股份。但有個條件,頭三年里,你不會有分公司分紅,工資也不會調(diào)整,按照現(xiàn)在標準?!甭愤h東雙手輕握方向盤,眼睛平視前方,說的話不緩不急。 “我是個商人,在商言商,不會讓你多干活又不給馬加料。我能給你這三年多出來責任和工作量的回報,就是借你房子首付剩下的五十萬。說是借,也算是你未來三年分公司的獎金,滿三年后,你就不用還了。你自己盤算一下合不合適,晚幾天答復我都行?!甭愤h東扭頭看了一眼楊忠誠,微微笑了笑。 對楊忠誠來說,路遠東短短一段話信息量有點過大,他有點懵。可再怎么反應(yīng)不過來,路遠東會借錢給他買房子是聽明白了,并且還知道自己會負責一個分公司。其他的什么股份、分紅、三年工資啥的,他都沒聽進腦子去。在他聽明白的部分,已經(jīng)覺得受了很大恩惠。 每當受人恩惠,不管大小,楊忠誠內(nèi)心總會翻江倒海,想著要說些熱烈熱情肝腦涂地的感激話,可往往到最后,說出的只是一句大恩不言謝、都記在心里了之類的東西。 這次雖看似路遠東怕他跳槽,施以恩惠換取楊忠誠忠心,但當下結(jié)果卻是實實在在幫楊忠誠房子首付出了一半錢,這對楊忠誠而言,無異于天大恩情,即便其中夾雜一點路遠東私心,在楊忠誠看來,根本就不算事,他只記得對自己的好了。 但既然路遠東說了讓自己考慮考慮,雖內(nèi)心翻涌似浪濤,但還是強作平靜地說:“好的路總,謝謝您,這個信息量有點大,我回家跟我老婆商量一下。我也不知該咋說,總之先謝謝您了?!?/p> 晚上走過地下通道,走過崗廈村的巷子,楊忠誠覺得遇到的每個人都親切可愛,周圍的嘈雜喧鬧以及餐館夜市飯菜與泔水混合起來的味道,聽上去聞上去也不覺得煩躁難耐,只讓人覺得充滿生氣,人間可愛。 今天虹姐的麻將館少見沒有營業(yè)。幾日前,關(guān)于村子拆遷的消息又開始流行。在楊忠誠住在這里的幾年時間里,這個消息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流行一陣子,好像季節(jié)更替一般。每次拆遷消息流行時候,糟心的不但是在這里租住的上班族和做小買賣的生意人,還包括虹姐男人。開始楊忠誠也不理解,對于他這樣的原住民,逢拆遷必暴富,為何會聽到拆遷反而郁郁寡歡? 在上一次拆遷消息流行時候,楊忠誠一天下班經(jīng)過虹姐麻將館,見她正斜依在門框上,對著幾個麻將客叨叨著什么。他男人少見地沒在躺椅上躺尸。因為虹姐背對街面,楊忠誠想著快速經(jīng)過那個露在門外的碩大屁股。結(jié)果麻將館的聽客里竟然有林老師,他一眼瞧見楊忠誠,扯嗓子喊一聲。楊忠誠就停下,稍站了一會兒。 虹姐只是扭頭瞟了下楊忠誠,繼續(xù)著自己的話頭?!澳阏f他沒錢么?自打我們認識到結(jié)婚這么多年,他就放租收租,不敢說多,大幾百萬是有,怎么著也能在馬路對面買個兩房吧??伤?,說住那邊不如這邊接地氣,在這里喝茶打瞌睡,看人來車往、雞飛狗跳就自在,聞著這味兒都舒坦。還有他一發(fā)小,跟我們隔了兩棟樓的,也是房佬,給小三在對面買了屋,安了家,自己卻一年去那邊住不了幾天。跟我家那口子一樣,喜歡這里的狗窩。真是兩條賤命。別人拆遷都高興的一蹦三尺高,我家那口子倒好,總唉聲嘆氣,說拆了這地兒就沒了。給刨了他家墳頭似的?!?/p> 盡管數(shù)落著自家男人,但虹姐的語氣里明顯帶著亢奮。眼瞅著自己家將一拆暴富,有幾人能不亢奮? 不過直到楊忠誠搬離崗廈村,那里都還沒有拆。 回到家,陳五月加班沒回來。楊忠誠東摸摸,西翻翻;在沙發(fā)上坐下,又起身在客廳臥室瞎轉(zhuǎn)。內(nèi)心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情緒一直沖來沖去,他想做點什么轉(zhuǎn)移一下,卻又什么都做不下去。他隱約覺得自己的人生將發(fā)生重大轉(zhuǎn)折,這個轉(zhuǎn)折刺激得他坐立不安。 兩個月后,楊忠誠拿出了家里所有積蓄,加上路遠東借來的五十萬,繳了自己人生里第一套房子的首付。房子位置雖然不像大頭那樣挨著惠州,但如果以深圳市中心為圓點畫圈的話,他的房子一定在最大圓圈的那條線上??伤呀?jīng)很滿足了,不管怎么說,都是蓋在深圳的地皮上,按照林老師的裂縫理論,不管新房位置在哪里,都算是跨過了濱河大道這道“裂縫”。 林老師在楊忠誠交首付的半個月前搬離了崗廈村。他離開了原來公司,在一商住樓租了個辦公室,自立門戶。創(chuàng)業(yè)開頭難,索性就住在辦公室的小套間里。楊忠誠問過他,要不要跟自己繼續(xù)做鄰居。林老師工資跟楊忠誠差不多,但他沒家沒口,花銷少,楊忠誠估計他湊一下,再讓何大偉給個折扣,應(yīng)該可以在自己買房的地方拿下一套首付。 可林老師不愿意,他說要不就不買,要買就一步到位。他總想著把房子買在靠近這座城市圓心的位置。 兩年后,楊忠誠搬進了自己的新房。搬離時候,幾乎復制了吳曉青搬家的情境,除了一點衣物和電子產(chǎn)品,其他東西全部賣了廢品。 搬家那天,虹姐男人上門結(jié)算房租,退押金。他說念在楊忠誠住了這么久,就不扣衛(wèi)生費損耗費等等了,押金全退。虹姐也跟著上來,嘴里嘖嘖說著恭喜之類的話,并說早看出來楊忠誠兩口子不是憋屈在這樣一個爛人扎堆地方的小魚小蝦。 她男人一聽虹姐這話就不樂意,“啥叫爛人扎堆的鬼地方?你個只會看麻將攤的婆娘懂個球!村子里住,不管窮人富人,大家可以稱兄道弟,一視同仁,沒有誰高誰低一說;反而越是住到馬路對面那樣的地方,越是會把人分為三六九等。人人都想著往上爬,但上是沒有邊的。而且,村子里才有人氣,有人情味,你去馬路對面看看,你看看誰認識誰?都門一關(guān),跟蹲牢房一樣。你如果去對面開麻將館,保準你牌搭子都湊不齊,個個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任腋阏f這干嘛,你趕緊看著你的紅中發(fā)財去吧。” 住的幾年時間里,楊忠誠跟虹姐男人打交道并不多,說的話更是寥寥無幾,但寥寥幾次的話總是讓楊忠誠覺得有料道有回味。楊忠誠也知道,除了類似虹姐男人這樣的房佬,崗廈村里租客們,大多像自己一樣,普普通通小人物,沒靠山?jīng)]背景沒過人天資,單憑不怕吃苦的勁頭向上移動??扇绻麄冏≡谝黄?,熟悉了解他們后,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從來不談?wù)摬恍?,也不談?wù)撔腋!9烙嬎麄兌疾恢雷约菏遣恍疫€是幸福。他們只是悶頭向前,即便看不清前方究竟什么在等待自己,也不甚明白“努力是最低門檻競爭力”這樣的鬼話,但他們至少清楚:只要肯干,日子是否變好不知道,至少不會變太差。 喬遷宴沒有喊外人,就路遠東和母公司各部門領(lǐng)導,分公司的吳曉青、周東君等十來號人,加上林老師和大頭一家子。當年買來送何大偉的煙酒終于派上用場。打開茅臺酒之前,大頭開玩笑,說這兩瓶酒屯了兩年多,已經(jīng)增值了,“要不要接著屯下去?。俊?/p> “有啥好屯的?要不是我家那位攔著,我早就打開喝了。管它增不增值,反正喝下去后尿出來的都一樣?!睏钪艺\故作豪爽。 “楊哥你就吹吧你就,一個抽煙從來不抽十五塊以上的人,會舍得喝幾千塊的酒?怕不是嫂子攔,是自己攔的自己吧?!眳菚郧嘁哺蛉?。 “今天你們領(lǐng)導喬遷,你還這樣懟???”路遠東插話進來。“噢對了忠誠,明天準備見一新客戶?!?/p> 楊忠誠問對方是做什么的。 路遠東說做什么的后面給你看詳細資料,但對方老板是熟人。 楊忠誠問自己認識么? “當然認識,你之前的老搭檔,陳佳宇。 (深圳裂縫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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