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超國

“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中”，法國著名的思想家盧梭的這句名言，道出了人生和自由的本質關系。有時候，我甚至想，自由其實是一個偽命題，很多時候自由都是一種假象，只要你有欲求，你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

一道風景，一種聲音，一個觀點，一種追求，甚至外界的任何一種存在，都會因你的過于在意而困住你。風景占據了你的眼晴，天空中飛來一只鳥吸引你的目光，你被飛鳥困住；音色灌注于你的耳朵，空氣中飄蕩一種聲音迷住了你的聽力，你被聲音困住；觀點充斥了你的大腦，腦海中浸蝕一種思想彌漫你的頭腦，你被觀念困住了；追求布滿你的人生，生活中沉醉一種欲望迷戀你的靈魂，你被追求困住了。

不記得是誰說的了，“欲望既是動力，同時也是枷鎖。根本上，一切欲望皆是枷鎖”，這話說得非常精準和深刻。的確，生活里有太多的欲求會成為我們人生的枷鎖，這種枷鎖有無數種表現形式，諸如金錢、情愛、權勢、聲譽等等，只要我們迷戀，我們就會成為所追求物的奴隸，自己給自己戴上枷鎖。人從何處去尋覓自由呢？從這一意義上看，自由本身或許也是一種枷鎖。

人，在欲望的碰撞中，從一個受精的細胞體成長為有意識的生命，呱呱落地來到世上，無不受到世俗的浸蝕。從無知單純的童年，到揮斥方遒的青年，從油膩刁滑的中年到成熟老道的晚年，人是一步一步變得世俗的。鮮衣怒馬少年時，相信世界無瘕，指點江山青春夢，以為世界太小。但現實以一種不顯山露水的殘酷方式將我們的夢碾壓，我們多數人沒有爬上更高的山崗，沒有渡過更廣闊的海洋，依然徜徉在自己畫地為牢一畝三分地上。終于不再好高鶩遠，而雙腳落地，懂得父母是普通人，知道自己是平凡人，明白孩子也難逃出布衣庶民的圈子。開始與世界講和，同生活茍且，和世俗同流合污。明白了，人終究是世俗的，生活在紅塵終受紅塵的束縛，人生有突不破的枷鎖，學會做帶著“鐐銬”跳舞的人，也許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宿命。

幾乎沒有人不喜歡金錢。無論是沒錢的人，還是錢不多的人還是錢很多的人，都沒一個人不愛錢。這也讓金錢成為了世俗人的最大的枷鎖。錢這個東西真是怪怪的，是人類最偉大的發(fā)明之一。太史公在他的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中一針見血的說“天上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無論高貴的活著，還是卑劣的掙扎，奔波勞累，都與這個“阿堵物”不無關系?，F代人則說“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金錢是萬萬不能的”，接著又說“人生中90%的事情可以用錢來解決，剰下的10%可以靠錢來緩解”?，F代人崇拜金錢的熱度絲毫未減，甚至有過之而不及。我聽過的一句震驚的話是“當鈔票站起來說話時，所有的真理都裝著去睡覺了”。多少人為這“孔方兄”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更有甚者，喪天害理，不擇手段，冒著殺頭之危險而去攫取。錢是人生第一個最大的枷鎖。

沒有人能離開情和愛，情欲是人的本能，但愛恨情仇卻是人從動物界進化為人后才有的伴生品。男歡女愛總關情，愛情是人類最頑固的病毒，已存在幾千年，而且沒有疫苗。愛情于個人是痼疾，也是絕癥，無人能幸免。那個寫出《少年維特之煩惱》的歌德說“這世界要是沒有愛情，它在我們心中還會有什么意義？”印度的《欲經》對人的情欲其表現的描述更是如木三分。人一旦入魔于情愛，就會有一見鐘情、朝思夢想、想如非非、徹夜難眠、移心苦志、無羞無恥、不管不顧、瘋狂忘我、失去意識、愿意死去10個方面如癡如醉，刻骨銘心、舍生忘死的狀態(tài)。不敢想像沒有愛和情的人生會是什么樣子。難怪有人說：“人的世界就兩點，人生不過愛恨情仇，歲月不過春夏秋冬”。對愛和情的迷戀使其成為我們人生的又一枷鎖。

沒有人不希望自己比別人強，比他人活得更風光和榮耀，比自己周邊的人混得更風聲水起。這風光的背后隱含的其實是對權勢的向往。于是權勢便也成為人生的一個枷鎖。不要說那個中了舉而喜瘋了的范進，就是那橋段中說的街上拾糞的凡夫，也會在白日里暢想，一旦做了皇帝就要用金子打的糞杈拾滿城的馬糞。生活里，多少人投機鉆營就是為了往上爬，出人頭地，高人一等。所以，魯迅先生在《爬與撞》一文中指出，“拼命的爬，爬，爬。可是爬的人那么多，而路只有一條，十分擁擠。老實的照著章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爬，大都是爬不上去的。聰明人就會推，把別人推開，推倒，踏在腳底下，踹著他們的肩膀和頭頂，爬上去了”。人間一幅浮世圖，擁擠路上來攀爬。誰逃得過權勢帶來的榮耀的誘惑呢？多少人又能掙脫想做人上人的枷鎖？

如果說財富、情愛、權勢的枷鎖都是在生前套住我們，是活人的東西的話，那聲譽的枷鎖則更殘酷，它不僅折磨活著世俗凡人，而且他們死后也像散不去的云一樣籠罩在他們的身上。聲譽，往大的講，文雅的說其實就是名聲。名聲，誰人不計身后名。阿雷蒂諾說“一個放棄了名聲的人就等于放棄了生命”。席勒更絕，往前推了一層說“還有比生命更重大的，就是名聲”。聲譽，往小的講，接地氣的說，就是一張臉。俗語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誰能“不要臉”的活著？沒有人敢這么活。很多人一輩子就是為一張臉活著，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曾在上海灘縱橫近30年的杜月笙，有一句至理名言，“人生要吃好三碗面，一是體面，二是場面，三是情面。三碗面合成一碗就是面子”。一生都在為“死要面子”的活。難道我們不在其中嗎？聲譽的枷鎖把人套得更牢。

人生的枷鎖何止于上面所列舉，凡有所求皆枷鎖。我們一生受困于我們的欲望，桎梏于我們的追求。人之一生，欲之諸多，有物欲，有認知欲，有被肯定欲，有長生欲，有愛欲，性欲，占有欲……凡欲苦，要么身痛，要么心痛。當我們苦苦尋覓一樣東西，努力地去想占有的時候，其實那東西已經成為了我們人生中有形無形的枷鎖。世事吊詭，當我們擁有一樣東西的時候，表面上看是我們占有了東西，換個角度看，何嘗不是東西占有了我們。人生的枷鎖伴著欲望而生。而人的本性中喜新厭舊，永不知足的基因，讓大多數人其實一生只做了兩件事：一是重復著熟悉的詛咒，二是變著法棄舊求新。人總是把想要的東西變成擁有的東西，再把擁有的東西變成熟悉的東西，再把熟悉的東西變?yōu)榱晳T里的東西，再把習慣里的東西變成熟視無睹的東西。當一件東西變得不再對我們有吸引力的時候便是追求新的東西的開始。從珍視到無視，從棄舊到追新，人就像那拉磨的驢一樣，圍繞著磨盤轉圈，沒有盡頭。

命運不可抗拒，但可以改造；生活無法逃避，但可以選擇。面對人生的枷鎖，我們不能一味認慫，坐以待斃。我們可以采用曲徑通幽的辦法，通過改變認知，促進覺解，加強自身修煉來逐步爭脫束縛我們的枷鎖，或者說不讓枷鎖把我們死死套牢。既然我們知道枷鎖由欲望而生，那么，解開枷鎖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管理好自己的欲望。

管理欲望，我們必須首先面對現實承認它，并確認其合理性。人生而有欲，欲不可滅，欲望是生命的原動力。欲望不是壞事，但不可讓欲望壞事。用中庸的智慧對待欲望是最了不起的妙招。對于合理的欲望，我們應該盡力滿足并適而可止。最重要的是我們千萬不可縱欲，而應當有所節(jié)制。高爾基說：“每次成功克制自己，就意味著比以前更強大”。如果欲望過度擾亂我們的心神，讓我們不得安寧，就必須斷然對其修剪。剪去過度的貪欲，保持清醒；剪去虛浮，腳踏實地；剪去狂躁，冷靜處事；剪去猥瑣，坦蕩處世。要像對待烈馬那樣對待欲望，一方面接受它的烈性，一方面要訓練它習慣于受節(jié)制，能順著大道跑而不脫韁。

對于金錢，我們應信奉“愛之有度、取之有道、用之有方、儲之有法”的原則。不可沒有，不可貪有，擁有它，使用它，存儲它，它僅是生活的手段，而不是人生的目的。我們要明白，金錢并不與幸福直接劃等號。哲學家叔本華曾說過：“財富猶如海水，喝得越多，越感到口渴。一個人的幸福與否，既取決于他實際擁有多少，更取決于他內心的渴望有多高”。不知足的人，即使獲得再多的金錢，他也難以幸福。

對待情愛，可以追求，但不可沉迷。愛情是重要的，但其并非人生的全部。別忘了魯迅先生的話，“別為了愛盲目的愛，而將別的人生要義全盤疏忽了”。好的情愛，包括婚姻，男女雙方就像長在路邊的兩棵木棉，根相握在地下，葉相觸于云里。一起分擔寒潮、風雷、霹靂，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他有他的銅枝鐵桿。她有她的紅碩花朵。而不是一方去依附另一方，一方去仰仗另一方。他們就像兩個相交的圓，彼此交集，卻又不重疊。在交集的地方相互依靠，在不重疊的地方又有各自的圈子，相互欣賞。就像愛爾蘭詩人羅伊·克里夫所說：“我愛你，不光因為你的樣子，還因為和你在一起時，我的樣子”。好的情愛不是一方為了另一方改變許多，而是每天都甘心情愿的為對方做更好的自己。不是兩個人的相互捆綁，而是兩個人一起去看更多更精彩的世界，一起成長，共同進步。

對待權勢和聲譽，我們也應求而不過，應以平常心對之，有不喜，無不憂。希望比別人過得好沒錯，但不應損害他人的利益，只顧自己。記住，讓人舒服的程度，決定人生的高度。在人生的歷程中，與人為善，求同存異不傾扎。待人以誠，相互扶持共向前。始終堅持讓帕累托效應最優(yōu)。盡人事，聽天命，順其自然。學會看透得失、想開榮辱、放下成敗?？赐甘且环N領悟，想開是一種明白，放下是一種輕松。努力，不辜負一場不容易的生命；用功，對得起一次難得的人生。注重過程，淡化結果。用知足平和的心態(tài)，豁達樂觀的格調，坦然淡定的節(jié)奏，簡約真誠的情懷，靜對物欲橫流中的榮辱得失，淡看喧囂浮華里的功名利祿，不計較，少比較；不浮躁，少糾結；不貪婪，少奢望。安然過好自己的日子，享受自己的人生，用自己的節(jié)奏度好一生。

契訶夫說：“生活，就是一座惱人的牢籠”。我則以為，欲望過度則是一副沉重的枷鎖。盡管如此，人生要向前，生活要繼續(xù)，我們只能用智慧去逃出牢籠，用中庸來爭脫枷鎖。萬事萬物皆有度，好在適度，誤在失度，壞在過度。人生的藝術也是度的藝術。度是中庸的核心要旨，中庸是既是崇高的智慧，也是解憂的妙法。當我們手握中庸這把鑰匙的時候，生活的牢籠，人生的枷鎖將再也難以將我們套牢。記住毛姆的話：屈服于幸福的失敗就是掙脫枷鎖。

2021年6月5日

寫于南湖之畔水域天際

左岸記：人生的各種枷鎖就是心靈的枷鎖，心靈的枷鎖來自過度的欲望，解開心靈的枷鎖，就是要合理控制欲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愛可愛之人，愛能幸福之人；權勢名聲更是越追越遠的東西，求名心切必作偽，求利心重必趨邪；求名應求萬世名，計利當計天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