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親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边@十六個字便是儒學(xué)乃至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著名的“十六字心傳”。古文《尚書·大禹謨》中有所記載，《荀子·解 蔽篇》中也有類似的引注，稱：“《道經(jīng)》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傲。’危微之幾，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睋?jù)傳，這十六個字源于堯舜禹禪讓的故事。當堯把帝 位傳給舜以及舜把帝位傳給禹的時候，所托付的是天下與百姓的重任，是華夏文明的火種；而諄諄囑咐代代相傳的便是以“心”為主題的這十六個漢字。可見其中寓意深刻，意義非凡。

一、人心惟危

“人心惟?！笨梢杂卸喾N理解與解釋，至少可從以下三方面來體會其內(nèi)涵。首先，“?！敝抛中?（小彖），上面是人，中間是山崖，下面是腿骨節(jié)形狀，寓意臨高而危，包含有危險的意思。清代學(xué)者李顒曾有這樣的分析：“人之病疼各別，或在聲色，或在貨利，或 在名高，一切勝心、妒心、慳心、吝心、人我心、是非心，種種受病，不一而足?！保ā抖?，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2頁）如是可以反映出人心之兇險。

其次，“危”宇包含著“危機”的意思，作為對危機的理解，其中有危險，同時具有機會。禪門有言：“生死事大，異常迅速?！比酥?限，若是不能在有生之年體會與覺悟生命的意義，那么確實是一種莫大的危機；但若是能夠視透這種危機，一旦明了了生死，那么自是危中的機會了。印度詩人泰戈 爾曾經(jīng)在其詩中表達愿望：讓我死了再死，來體會這生的意義。美國心理學(xué)家埃利?！じヂ迥芬苍型瑯拥母袊@：讓我生了再生，來參悟這生死不解之謎。類似的表 白很能使人聯(lián)想到一種絕地逢生的意境，也算是一種對“人心之?！钡睦斫獍?。

再者，漢字的“?！币喟环N”危懼”，如“人人自?！敝?說?！对娊?jīng)·小□》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探淵，如履薄冰”；老子在其《道德經(jīng)·十五章》形容古之善為道者時稱其為：“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實際 上，危懼中包含著一種警戒，如干卦之九三：“君子終日干干，夕惕若，厲無咎?！敝祆渥⒃唬海ǜ芍湃爸貏偛恢?，居下之上，乃危地也?！比欢?，君子占 之，能憂懼如是，則雖處危地而無咎也。

二、道心惟微

“道心”乃天地自然之心，可譯為英文的the heart of nature?！兑捉?jīng)·復(fù)卦·彖》中有言，“復(fù)，其見天地之心乎”。觀復(fù)之卦象，朱熹曾感嘆：積陰之下一陽復(fù)生，天地生物之心幾于滅息，而至此乃復(fù)可見。 朱熹評論說：“在人則為靜極而動，惡極而善，本心幾息而復(fù)見之端也。”對此，邵子有詩為證：“冬至于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玄酒味方 淡，太音聲正希。此言如不信，更請問包羲。”（朱熹注《周易》，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70頁）程頤亦有類似的評論：“一陽復(fù)于下，乃天地自然之 心也。先儒皆以靜為見天地之心，蓋不知動之端乃天地之心也，非知道者孰能識之。”（《周易折中·卷九·彖上傳》）

道心之微妙，也可從 《道德經(jīng)》中得以引證：“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中有信?！保ā兜赖陆?jīng) ·二十一章》）道之玄妙，也襯托出道心之微妙。于是，這里就有了“以心觀心”的妙用，以達到心性融合惟精惟一的境地。

《大學(xué)》作為后代 儒學(xué)入門經(jīng)典，開宗明義儒家思想的三種基本綱領(lǐng)：“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睂嶋H上，“明明德”也即闡發(fā)微妙靈明的本心；得道之心本與 萬物融為一體，彼此不分你我，這也就是“親民”的內(nèi)涵；道心本來自善，而不自有其善，也便是“止至善”。

對于“道心惟微”的體驗，李顒還曾有這樣一番精妙的描述與發(fā)揮：“胸次悠然，一味養(yǎng)虛，以心觀心，務(wù)使一念不生。久之，自虛室生白，天趣流盎，徹首徹尾，渙然瑩然，性如朗月，心若 澄水，身體輕松，渾是虛靈。秦鏡朗月，不足以喻其明；江漢秋陽，不足以擬其皓。行且微塵六合，瞬息千古．區(qū)區(qū)語言文字，曾何足云。即有時不得不言，或見之 語言文字，則流于既溢，發(fā)于自然；不煩苦思，不費安排，言言天機，字字性靈，融透爽快，人已咸愜矣?！保ā抖分腥A書局 1993年版：第145頁）以心觀心，心性統(tǒng)一，猶如無極而太極，陰陽乾坤之變化，也便是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意境與內(nèi)涵了。

三、“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

“十六字心傳”，實際是儒學(xué)之精髓所在，《中庸》之核心與綱領(lǐng)。程子有言：“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此乃對十六宇心傳之“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的精辟注解，由此演變出《中庸》之孔門儒學(xué)傳授心法。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闭\然，率性必為率天地自然之性，也即“惟精惟一’’的寫照。陸九淵注解這“十六字心傳”的時候，也強調(diào)了心性的統(tǒng)一，而不是偏執(zhí) 于二心之區(qū)分：“心一也，自人而言，則曰惟危；自道而言，則曰惟微。罔念作狂，克念作圣，非危乎？無聲無臭，無形無體，非微乎？”（《陸九淵集》中華書局 1980年版：396頁）王陽明回答其學(xué)生關(guān)于“惟精惟一”的提問的時候，曾回答說：“……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者，皆所以為惟精而求惟一也。” （《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13頁）

于是，《中庸》有言，“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鄙鳘毐銥椤霸蕡?zhí) 厥中”，便是要把握這獨一無二之真心，體悟這天人合一的境界。誠如《中庸》之描述：“喜怒衰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 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