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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航1998年迫降機長倪介祥:平平淡淡才是真

 江南巫 2019-07-30

文 | 孟進

賈首峰 攝

二十載光陰,彈指一揮間。雖然B-2173號飛機在上海虹橋機場緊急迫降時濺起的火星早已熄滅,但那火星迸發(fā)出的熱能和刺眼的強光卻始終在眼前閃亮。有人說,時光之水可以沖淡一切。然而,“9·10”迫降留下的震撼和記憶牢固而永恒。讓我們再次跟隨倪介祥,穿越他幾十年漫長的人生隧道——

窮人孩子早當家

京劇《紅燈記》里有一句著名的唱詞“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倪介祥喜歡用這句唱詞來概括自己的童年。他的老家在江蘇南通啟東的一個農(nóng)村集鎮(zhèn),家里兄妹7人,父親一天到晚忙于商店的工作,母親則起早貪黑地在農(nóng)田中辛苦勞作。因此,幾乎所有的家務都交給了這個年僅10歲的長子。

倪介祥每天放學回家,不能做功課,不能玩耍,而是要面對本不該由這個年齡的孩子做的家務:燒水、燒飯、喂雞、喂羊、清掃院子,再給5個弟弟洗澡……忙完這些已是21時。

然而,在倪介祥羸弱的肩膀上還壓著一副更沉重的擔子,那就是學業(yè)。當時,街坊鄰居的孩子都認為倪家老大不可能考上中學,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看見倪介祥在門口做過功課。其實,倪介祥知道自己回家后沒有時間做功課,作業(yè)在課間休息時就做好了,而該背誦的課文則利用燒早飯的時間來背誦。他明白,讀書可能是農(nóng)村孩子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最后,倪介祥成為街坊鄰居中考取縣里最好中學的唯一學子。

回憶起童年的這段往事,倪介祥說,吃苦和享福是相對的。“艱苦的童年對以后的人生非常有益,它教會了我獨立、勇敢地面對各種困難和挫折”。

1961年中學畢業(yè)前夕,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擺在了倪介祥面前。那年,適逢空軍來南通招飛,倪介祥不顧母親的勸說和反對,毅然報名要求參軍。

母親幾乎是央求兒子:不要去,太危險了,還記得那架落下來的飛機嗎?原來,兩年前有一架空軍的飛機緊急迫降在村前的河里,飛行員受了傷,還傷著了兩位村民。

母親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祖國的召喚和對飛行員這一神秘、崇高職業(yè)的向往使倪介祥做通了母親的思想工作。當部隊招兵干部來家里征求意見時,母親也不表示反對了。6月28日,倪介祥接到了長春空軍第一預備學校的錄取書。

1965年底,倪介祥進入位于四川廣漢的中國民航高級航校學習。經(jīng)過幾年的艱苦鍛煉,1967年10月,倪介祥從航校畢業(yè),被分配到位于上海的民航第五飛行大隊。圖為1966年在中國民航高級航校學習時的倪介祥。

經(jīng)過部隊3年多的艱苦鍛煉,倪介祥感悟到:人就像一塊鋼鐵,必須經(jīng)過幾番淬火和反復敲打才能堅硬無比,磨煉出吃苦耐勞、勇往直前的精神和堅韌不拔的意志。

倪介祥在懷念軍營生活時的神情,有點兒像成年人懷念純真的童年。他的人生經(jīng)歷非常豐富,有過輝煌和壯舉,也有過磨難和挫折。作為一名在藍天上翱翔了近40個春秋的飛行員,他除了多次穿越飛行航路中的雷區(qū)外,也穿越過橫亙在人生征途上各種兇險的“雷區(qū)”。

1967年10月,倪介祥從航校畢業(yè),被分配到位于上海的民航第五飛行大隊。從此,他的命運就與中國民航的發(fā)展、改革和騰飛密不可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

他飛的第一個機型是伊爾-14。不到兩年,他就成長為機長。1971年1月,由于北京的第一飛行總隊缺少伊爾-18機長,倪介祥被調(diào)到北京工作。當年倪介祥只有26歲,是第一飛行總隊最年輕的機長。

1979年,倪介祥被調(diào)回上海。種種原因使他被折騰了5年才重新回歸自己喜愛的飛行事業(yè)。自1984年起,倪介祥先后改裝了BAe-146和MD-11,最后執(zhí)飛MD-11直到退休??梢哉f,假如不是“9·10”迫降把他推到世人面前,他或許會像絕大多數(shù)飛行員那樣,把個人的輝煌融入藍天,不帶走一片云彩。

一個從不想成為英雄的人卻在一夜之間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然而,這瞬間的閃光絕非可以輕描淡寫地用“幸運”一詞以蔽之,這是幾十年能量積聚、沉淀后的集中釋放。

重溫驚心動魄夜

讓我們回到1998年9月10日。當天晚上,東航一架編號為B-2173的MD-11客機執(zhí)飛MU586航班,從上海飛往北京。飛機起飛后不久,機長倪介祥馬上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不對。

按照程序要求,在飛機離地后,機組要做的第一個動作是收起落架。但倪介祥完成這個程序后發(fā)現(xiàn)起落架的紅色警告燈沒有熄滅。倪介祥判斷,可能是前起落架沒有收好。這時,他首先考慮的是返航。

由于不知道前起落架的狀態(tài),機組與塔臺聯(lián)系后請求進行一次通場,請地面人員看看起落架放出來沒有。300米高度通場,地面人員沒有看清;再來一次30米超低空通場,這次看清了:前起落架沒有放出來!

在地面指揮室內(nèi),幾種方案正在迅速地擬訂中。迫降之前,機組又采取了3項輔助措施:做45度大幅度盤旋,交叉關1號、3號液壓放輪和落地“震輪”。但這些措施均未奏效,看來只有最后一招了——跑道迫降。

1998年9月10日晚上,倪介祥機組在前起落架放不下來的情況下,在虹橋機場成功迫降,創(chuàng)造了中國民航史上的奇跡。圖為成功迫降后的飛機。

倪介祥說:“在完成所有應急放輪程序,也就是該用的招數(shù)都用完后,我的頭腦里確實閃過‘萬一’的念頭:老婆身體不好,孩子還沒有工作……但僅僅是一閃念,這種情緒稍縱即逝。因為在萬分危急的時刻,我是機艙里的主心骨,不能亂。只有保持高度鎮(zhèn)靜,將一切處置得當,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p>

此時,虹橋機場已停滿了消防車、救護車。

在現(xiàn)場的上海市領導、東航領導焦急地仰望天空。

在民航總局的值班室里,幾位總局領導的心都懸在了嗓子眼。

停機坪一側站滿了民航員工和家屬,他們流著淚在心中默默祈禱。

飛機還剩4噸油,倪介祥從容不迫、細致周密地布置完迫降時需要做的一切準備工作,還特意關照機組成員用一下洗手間,以防迫降后受傷。

只有2噸油了!他向塔臺呼叫:“我必須馬上落地!”

地面人員發(fā)出指令:“同意落地!”飛機切入五邊,此時時針指向11時05分,生與死的嚴峻時刻到來了。

倪介祥提前制訂了三項迫降預案:一是機身不能側,要正對跑道;二是主輪在落地時要盡量與跑道面平穩(wěn)相切;三是機頭在下放時要盡量帶桿壓住,讓它緩慢下放。

在迫降時,飛機所有姿態(tài)正如倪介祥預料的那樣,不,應該是比預料的更好。失去“前蹄”的巨大機頭在輕輕接地后濺起團團火星,飛機又平穩(wěn)地滑行了700米,然后十分“馴服”地停在了堆積著大量泡沫的跑道上……

地面人員歡呼著向飛機跑來,乘務員放下緊急滑梯疏散旅客。而倪介祥與平時飛行一樣,直到關車,所有的操作程序一個不落,并且不忘將飛機徹底斷電,以確保安全。

他最后一個跳下飛機,平靜地登上跑道邊的面包車。

在這令人永生難忘的時刻,我們看到了崇高心靈的閃光。

當天晚上,倪介祥回到家,換掉濕漉漉的衣服,洗完澡倒頭便睡。第二天一早,他又趕到飛行部正常上班了。

倪介祥在駕駛麥道11客機。

還有一次飛機滿載,在落地時一位副駕駛想練練手,由他來操作,但當即就被倪介祥拒絕。根據(jù)規(guī)定,客機在滿載時必須由機長操作。這位副駕駛當時還帶有情緒。但幾年后,這位副駕駛成為機長,專門前來感謝倪介祥:“我放單飛了,多虧你平時對我的嚴格要求。”

同事們都說,與倪介祥一起飛,千萬不要提非分的要求,他一定會說“按運行手冊做”。

不但上海飛行部的同事深知這一點,就連偶爾登上倪介祥航班的美國航空公司的幾位機長也領教過他的“威嚴”。那是2001年8月,倪介祥執(zhí)飛MU584航班從美國洛杉磯回國。飛行前,乘務長告訴倪介祥,說美國航空公司的幾位機長提出要在飛機起飛降落時進入駕駛艙察看。

“在沒有接到本公司通知的情況下,除了中國民航局和美國聯(lián)邦航空局的工作人員可以登機檢查外,其他旅客都無權進入駕駛艙”。倪介祥的答復無可挑剔,坐在公務艙第一排座位上的美國航空公司的機長們臉色有些難看。

飛機起飛幾小時后,公務艙里出現(xiàn)了一位毒癮大發(fā)的旅客。他一會兒脫衣服,一會兒向乘務員要海洛因,一會兒竟要打開艙門……

“立即準備備降!”倪介祥當即宣布。因為該旅客的行為已經(jīng)對飛行安全構成威脅,而且飛機還在美國境內(nèi),再往前飛就到了第三國領空,處置起來更為復雜。

飛機安全地備降在美國安克雷奇機場。在機場人員將吸毒者帶下飛機后,MU584航班繼續(xù)飛行。

處置果斷!返程前,吃過倪介祥“閉門羹”的美國航空公司的幾位機長,對這位原則性極強但能靈活處置特殊情況的同行大加贊賞。

平平淡淡才是真

“9·10”迫降后,倪介祥成了名人,到哪兒人們都能認出這位英雄機長。有一次他在美國超市購物,收銀員看到會員卡上倪介祥的名字后,馬上向他比畫:“Landing gear!Landing gear!(起落架!起落架?。蹦呓橄橹皇侵t虛地答道:“Yes,I am a pilot.(我是一名飛行員。)”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一向謙遜、低調(diào)的倪介祥并不想張揚此事。他認為,這是自己應該做好的工作。

迫降成功后,倪介祥回家看望父母,他在父母面前只字未提迫降之事,父母也始終沒有提到這個話題。

倪介祥依然是過去的倪介祥。他說:“我不喜歡背包袱,無論好的事情還是壞的事情,什么事都要放得下?!彼钕矚g的一句格言是:平平淡淡才是真。

2005年,他光榮退休了,成為一名全職的“家庭主夫”,照顧生病的妻子,打理所有家務。但是,他始終沒有忘記民航,沒有忘記飛行。民航的每一步發(fā)展,他都會由衷地喜悅;飛行的每一次事故差錯,他都會與其他退休飛行員一起討論,分析原因。他感嘆地說,過去有時要一周甚至兩周才能飛一個航班,而現(xiàn)在的飛行員每周都要飛好多班!

——倪介祥

來源:國際空港信息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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