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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通過朋友圈看到原來熟識的一位官員進去了。很多朋友的反應是非常吃驚。 因為某些機緣,和他有過一些交往。他確實是一位很有能力,很有魄力,也能謀事,能成事的人。但是,我對于他的出事,卻沒有太多意外。去年他調(diào)整到政協(xié),我當時想,他可能算是平安著陸了。前一段的一篇文章里,我的那個忘年交曾經(jīng)是他的領(lǐng)導,曾經(jīng)對他有個評價:不夠厚重。心里永遠裝著別人的利益,才能無往而不利 我們現(xiàn)在對于人才的定義,絕大部分時候是能解決具體的問題,有如利劍,所到之處,很多問題能夠迎刃而解,所以我們經(jīng)常按能力把人分為經(jīng)營人才、管理人才、技術(shù)人才,以及具體的技能人才。這些確實都是人才,而且都非常有價值,對企業(yè)發(fā)展而言,這都是不可或缺的。 但是,今天,我們想聊聊另外一類人才。中國古代對人才的定義要高的多。人才這個詞最早出自于《易經(jīng)》(確切的說是《易傳》),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strong> 我們的祖先將有道之人與天、地并稱,也就是與天地參(叁)。所以,人才的最低要求是在天地人三道中,起碼明白其中一道,才能稱之為人才。 每個組織、每家企業(yè)都知道人才的重要性,也都明白人才的稀缺性,就像葛大爺那句著名的臺詞:21世紀最缺的是什么?人才! 但是,如何定義人才,卻好像是個大問題。剛才說到的,我們現(xiàn)在把人才和具體的技能掛鉤,而忽略了人才應該具備的其他的品質(zhì)和要素。 我們對人才要求的最高標準是德才兼?zhèn)?/strong>。那還有其他幾種情況,那就是德與才互相強弱的情況。最近正好在翻《資治通鑒》,剛看到前幾卷,對這個問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不是關(guān)于德與才的評論,而是司馬光講的故事。 我們先來看一下原文: 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 ………… 或者以為當是之時,周室微弱,三晉強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強,茍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請于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茍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于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于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 嗚呼!君臣之禮既壞矣,則天下以智力相雄長,遂使圣賢之后為諸侯者,社稷無不泯絕,生民之害糜滅幾盡,豈不哀哉! 初,智宣子將以瑤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瑤之賢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鬢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慧則賢,強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备ヂ?,智果別族于太史為輔氏。 這一段的原文比較長,字數(shù)太多,且涉及到很多的歷史問題,所以就不全文引用,也不逐字翻譯了,我簡單的把故事講一下,重要的是對我們有什么啟發(fā)。 三家分晉,在歷史上是非常有名大大事件。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是《資治通鑒》的第一句,仔細看,太有意思了,這句話,沒有主語,而且沒有時代背景,就這么突兀的一句。其實已經(jīng)表明了司馬光的態(tài)度。晉國在春秋時期一度也非常強大,晉文公也是春秋五霸之一,但是最后,晉國的權(quán)力逐漸集中到少數(shù)幾個大家族手里,最后演變成了魏、趙、韓三大家族控制晉國國政,最后三家分晉的也即是這三家。司馬光這沒頭沒尾的三句,其實就是表明了,亂還是由周天子自己造成的。答案就是省略號后邊那一段。很多人說周天子已經(jīng)沒有能力控制諸侯了,但是實際情況是,這些諸侯國的大家族最終還是要通過各種方式獲得周天子的認可,也就是冊封,其實這也是一種權(quán)利,可能這種權(quán)力不如兵強馬壯直接討伐來的直接。 不多說了,這個只是交代個背景,真正我們要聊的是下邊的故事。其實,在三家分晉之前,當時晉國還有一個比三家實力更強的家族,就是智氏家族。那智氏家族是如何被三家滅掉的呢?這是《資治通鑒》講的第一個完整的故事。前幾卷都是司馬光自己寫的,后邊的是組織別人寫的,通過這個故事,我們也能深刻的認識到司馬光對于選擇人才、任用人才的觀點,值得我們重視和思考。 這個故事從智氏家族當時的領(lǐng)導人智宣子想挑選繼承人開始。他自己中意的是幾個兒子中一個叫荀瑤的。智宣子表達完想法后,智氏家族另外一個重要人物,智果(這名字,真好,也真貼切,故事講完,估計大家才能理解為什么這人是智慧之果)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智果的意見是,與其選擇荀瑤,不如選擇智宣子的另外一個兒子荀霄。原因是:瑤之賢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鬢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慧則賢,強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备ヂ牐枪麆e族于太史為輔氏。 意思是:荀瑤比別人優(yōu)秀的地方有五條,人長的儀表堂堂,孔武有力,多才多藝,長于文辭,口才出眾,做事很有毅力,殺伐決斷。一般情況下,我們看到這些優(yōu)點,或者放到我們今天的人身上,這絕對是上上之選,絕對是頂級的人才。而智果說他有一項不行,而且足以抵消前邊這五項優(yōu)勢,是什么呢?如是而甚不仁。就是毫無仁愛之心。可能有些朋友看到這,覺得這智果也太大驚小怪了。呵呵,可能有些朋友看到這覺得是老生常談,看不下去了。 其實,對于普通人而言,這一點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但是級別越高,責任越重,這一條的要求也就越高。智果給出的預測就是: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實際的結(jié)果是什么呢?正如智果所言,而且智果也做出了一個很明智的選擇,智果別族于太史為輔氏。 其實我們想想,如果你認識這么一個人,很有能力,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但是他把他的能力用在做壞事、欺負別人上,他的優(yōu)點也就瞬間被轉(zhuǎn)化成了強大的破壞力。這樣的人,有什么樣的命運,可想而知,而且如果這個人身居高位,那就更可怕了。 荀瑤做的壞事就不具體說了,總結(jié)下來就是荀瑤能力很強,對其他幾大家族進行反復的欺凌和壓榨,最終導致其他幾大家族聯(lián)合起來,瞅準機會把荀瑤和智氏家族給滅了。這才有了三家分晉的三大家族的格局。 我們來看看司馬光是如何評論的吧: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強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云夢之竹,天下之勁也,然而不矯揉,不羽括,則不能以入堅;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礪,則不能以擊強。是故才德全盡謂之圣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凡取人之術(shù),茍不得圣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則?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挾才以為善者,善無不至矣;挾才以為惡者,惡亦無不至矣。愚者雖欲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勝,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為害豈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嚴,而才者人之所愛。愛者易親,嚴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遺于德。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顛覆者多矣,豈特智伯哉!故為國為家者,茍能審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這一段的議論很長,也是司馬光的核心觀點,就不逐字逐句翻譯了,說一下核心的觀點吧: 司馬光說,荀瑤(也就是智伯)之所以失敗身亡,原因就是:才勝德。才德雙全的是圣人,才德都沒有的是愚人,德性超過才能的是君子,才能超過德性的就是小人。圣人很難碰到,君子也不會太多,那這樣的情況下寧愿用愚人,也不要用小人。因為愚人最多是干不好事,而小人的破壞力太驚人,荀瑤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司馬光是典型的中國式保守主義思想家,保守主義的最大特征是,先考慮這么做的壞處,之后再考慮這么做的好處。我們今天則完全相反,都是進取思維,先考慮利益,危害可以往后放一放。為什么有人說,保守主義在任何時代都會葆有其光輝。這很值得我們思考。 在這之后,司馬光連著講了五個魏文侯的故事,三家分晉以后,魏國是個小國,但是在戰(zhàn)國時代也是強盛一時,有賴于魏文侯,這些故事就不具體展開講了,只是總結(jié)一下:這五個故事分別說了,作為一個領(lǐng)導者需要具備的五大素質(zhì):禮賢下士、尊重人才;注重誠信,對自己的言行負責;有擔當精神,不惜自我犧牲;包容不同聲音,善于采納意見;明確職責分工,不以察察之明。 這之后的一個故事也值得放在這說一說: 魏國當時要選擇一個人來做相國,在兩個人中間猶豫不決,一個是魏成,一個是翟璜,找一個叫李克的人商量,而李克是翟璜推薦給魏文侯的。 李克給出了五個標準,但是沒有確定具體的人選,這五條標準是什么呢? 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 字面的意思也不難理解:“國君您沒有仔細觀察呀!看人,平時看他所親近的,富貴時看他所交往的,顯赫時看他所推薦的,窮困時看他所不做的,貧賤時看他所不取的。僅此五條,就足以去斷定人,又何必要等我指明呢! 這些內(nèi)容,我們在前邊的文章里也都談到過,不詳細解釋了。重點說一句:決定一個人最終高度和境界的,就是在他窮困的時候,堅守什么樣的底線,這決定了你走出低谷以后,所能到達的最高的高度。 李克出來后,在回家的路上就碰到了翟璜,翟璜問他推薦的誰,李克說他只給魏文侯說了五個標準,沒有具體推薦誰,但是如果魏文侯按這個標準來選擇的話,應該是魏成。 翟璜有些氣憤,發(fā)了一通牢騷,意思是自己不比魏成差,推薦了五個人都被重用了。 具體過程,限于篇幅,就不解釋了,直接說結(jié)論。 翟璜推薦的五個人都是具體的業(yè)務層面的人,將軍有吳起、西門豹等人,公子的老師等,而魏成推薦的是子夏、田子方、段干木,這些人后來都成為了魏文侯的老師。他們的區(qū)別就在于“有用”和“無用”,這里不妨說的直接一點,這幾個人一個是對魏文侯在思想上、計謀上有所幫助,另外一大幫助就是魏文侯通過禮敬這些人獲得了重視人才、尊重人才的聲譽,讓更多的人投奔他,為魏國服務。而翟璜推薦的幾個人都是有具體才能的人,也就是我們今天普遍意義上的人才。 這沒有錯,我們當然需要更多當今意義上的人才,也需要更多高級人才。這些高級人才可能看似無用,看似遲鈍,實則厚重的人。 魏文侯之后,他的兒子魏武侯即位后,又碰到了選相的問題,他的選擇是看似沒有能力,反映遲鈍的田文,而不是功名赫赫的吳起。 吳起不服,跑去和田文辯論,各項具體的能力,田文都不如吳起。田文也都一一承認,最后田文問了吳起一個問題,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的情況下,能夠鎮(zhèn)得住場面,穩(wěn)定局面、安定人心的人是你還是我? 最后吳起也承認,這種情況下應該是田文更合適。上邊的故事中,翟璜最后向李克道歉,承認自己很粗鄙,并終身以李克為師。 多說一句,春秋戰(zhàn)國時,中國人的性格非常有意思,很淳樸,知道錯了,馬上承認,而且很喜歡拜那些指出其錯誤的人為師,秦漢之后,這種風氣就漸漸沒有了。 總體來說,在鑒別人才上,找到那些“有用”的人相對來說比較容易,具體的才干有業(yè)績、歷史都可以證明,但是找到那些“無用”但又能影響深遠的人就非常不容易,因為這些人有很重要的能力,就是解決問題于無形,就像孫子與伍子胥一樣,伍子胥經(jīng)典的戰(zhàn)例非常多,但是孫子基本沒有流傳后世的戰(zhàn)例,為什么?孫子的策略是不戰(zhàn)而勝,即使是戰(zhàn),也是勝而后戰(zhàn)。打仗的目的不在于消滅對手,而是解決問題,如果打了100場勝仗,那是沒解決問題,不是一個高明的將領(lǐng)。 上邊的故事中,翟璜不如魏成的地方就是,魏成用子夏等人的名聲,幫助魏文侯樹立了一種求賢若渴的國家形象,并通過這個吸引更多的人才來為魏國服務,相比之下,魏成確實比翟璜的影響更為深遠,也更有價值。 其實,我們可以把這種品質(zhì)定義為厚重,厚重就是從長遠出發(fā),不只看到眼前的問題,而能從長遠出發(fā),并且不自以為功,就像后邊故事里的田文和吳起的對比。 吳起和翟璜身上都有我們自己的影子。 我們可以思考,我們向別人發(fā)牢騷,向別人炫耀功勞,哭訴為什么不被重用,或者理直氣壯,覺得自己了不起,別人沒有什么具體的功勞,就知道玩些虛的,而能夠受人尊重,地位很高。 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問題,可能對我們的成長更有幫助。 一句牢騷,就已經(jīng)夠充分暴露我們的層次和思考問題的方式。 對于領(lǐng)導者而言,選擇什么樣的人,用什么樣的人,那是你所有能力最高也是最集中的體現(xiàn)。 這幾個故事,也可以幫助作為領(lǐng)導者的朋友自省,我們欣賞的、認可的人才在哪個層面上,其實,那就是你所在的層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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