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淳與其師文徵明的故事可謂師徒之間“互撕”的標本，是呀，中西方師徒“劃清界限”的故事也是五姿斑斕。他與徐渭并稱“白陽青藤”，但他卻鮮為人知，美術史中也簡要概之。為師文徵明繪畫工致細膩文秀，閑靜典雅，而陳淳與其師二人反目之后以改書畫風格來劃清與文徵明的界限，“自此絕不作細楷字，亦絕不作小山水圖?！倍尼缑鲃t語：“吾道復舉業(yè)師耳，渠書、畫自有門徑，非吾徒也?！?/span>

▲ 明 陳淳 《蔬果圖》

隱于世事的白陽君

近代人推崇徐渭，遂使其“青藤”之名美譽天下。然而，與之并稱“白陽青藤”的那位白陽先生，則鮮有人知。甚至在上世紀的書法著作中都找不到這位白陽先生的名字。近些年來，白陽先生的行草作品逐漸被認識，書壇逐漸將其定位為“吳門書派鼎盛時期最具代表性書法家之一”。甚至認為，“書法中的沉著飛動筆墨氣象，恐怕文（文徵明）、祝（祝允明）、王（王寵）三人都難以超出。”這位白陽先生就是陳淳，他早期小字行草風格接近于文徵明，用筆精細，后期一變?yōu)槁室饪v橫，草書的抒情性得到極大發(fā)揮，開啟了晚明個性書法的先聲。

▲ 明 徐渭 《行書七言絕句詩軸》 紙本 59x123cm

陳淳出自書香世家，同為蘇州人，陳家與文徵明是世交，少年時代的陳淳自然得以跟從文徵明學習，主修舉子業(yè)、兼修詩、書、畫等。后來，陳淳成為了文徵明門下聲譽最高的弟子。然而三十三歲那年，陳淳父親因病離世，成為陳淳的人生轉折點，他開始消極厭世，崇尚玄學，以詩書畫酒為伴，并開始與妓女交往。這也成為與老師文徵明產生裂痕的直接誘因。文徵明生性惡妓，一次陳淳宴請老師，請來了歌伎，文徵明罷席而去。這次之后，二人反目，陳淳以改書畫風格來劃清與文徵明的界限，“自此絕不作細楷字，亦絕不作小山水圖”。

▲ 明 陳淳 《山茶花圖》設色 絹本 112x53cm

陳淳自立門戶的兩個“絕不作”讓文徵明大為震驚——他只用了十多天的時間，就完成了向“筆下浩然”的另一路書畫風格的轉變——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不過也看出，陳淳可能骨子里并不是由衷喜愛文徵明那一路端莊、規(guī)整、秀美的風格，只不過籍此契機，加上他本性瀟灑豪意，順勢而出罷了。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陳淳少年時作畫以元人為法，作畫工細，深受水墨寫意的影響。陳淳中年后間作山水，筆法放縱，自立門戶。技法學米友仁、高克恭，多以江南風景為題材，手法簡練，極具文人生活情趣。其潑墨之功，往往見于畫煙云之中。文徵明后來對人說：“吾道復舉業(yè)師耳，渠書、畫自有門徑，非吾徒也。”其實這并非是惡語，而是高度贊許的話。陳淳的寫生畫，一花半葉，淡墨欹毫，自有疏斜歷亂之致，深受當時文人士大夫的贊賞。所畫質樸，可以看出受沈周畫法的影響，從其現(xiàn)存作品中即可見其風格與用筆，收放自如。是繼沈周、徐渭、唐寅之后對水墨寫意花鳥畫的發(fā)展作出重要貢獻的畫家。明清以來畫家，尤其在花鳥畫方面，受其影響極深。近代畫家如蒲華、吳昌碩，齊白石等，在詩文題書畫中，都對陳淳做出了極高的評價。

▲ 明 陳淳 《墨花釣艇圖》(局部) 紙本 26.2x566cm

陳淳不僅精于繪畫，同時擅長書法。他的書法受到老師文徵明的影響，同時也受到與之交游的書家祝允明的深刻影響。陳淳書畫合于一體。文徵明對于他的影響主要是行書和楷書方面。在很大程度上，陳淳繪畫用筆習慣衍生自他的書法用筆。他早期的作品中，大多數(shù)的題字是行楷書，這與他這一時期的繪畫技法和主要風格形成呼應并且在很大程度上相互影響。行楷工整嚴謹，與他早期花鳥風格相近，用筆用墨的方法也很大程度上受到書法風格的影響?！皩Ρ汝惔竞臀尼缑鞯淖瓡?，相似中又更多變化。陳淳的篆書更想沖破法理，用筆與結字方面比文徵明多了很多變化”?！皼_破法理”的“變化”部分體現(xiàn)了陳淳獨到的藝術天賦，也是后來他能夠獨創(chuàng)自己的藝術風格的重要原因。應當說，陳淳整個藝術生涯都充滿了創(chuàng)造性，這與他敢于創(chuàng)新的藝術自信和得天獨厚的藝術感知力息息相關。他的這種“變化”性，也使得他在吳門畫派的巨大成就下依然能夠獨樹一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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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 文徵明 《蘭亭序圖》

陳淳的草書更多地受到另一蘇州書法家祝允明的影響。祝允明晚期的行草，變化多端，出入不可端倪，天真爛漫。陳淳受到這一風格影響深遠。隨著他的畫風的轉變，也有可能是受到書法的影響而轉變，他的書畫整體風格都由早期的工整細致轉向簡淡放達。

▲ 明 陳淳 《葵石圖》 紙本墨筆 68.6x34cm

《葵石圖》是陳淳后期的一幅代表作品。主要采用的是陳淳的代表畫法——水墨寫意技法。用筆得益于草書功力，多跌宕頓挫和自然牽帶的筆法，體現(xiàn)了陳淳在后期繪畫中明顯的“精神入畫”的追求。畫中描繪了一片與奇石相伴的花草及一棵挺立盛開的蜀葵。作者采用大寫意手法，筆墨放縱。畫的右上端有詩兩句：“碧葉垂清露，金英側曉風，”此圖看去很是瀟灑，運筆似乎較為隨便。但細察便覺得十分講究，畫湖石用側鋒扁筆連拖帶擦，造成飛白效果。花瓣以淡墨勾染，花蕊點以濃墨，圍繞花蕊的幾片葉子以濃墨畫出，很顯厚重，造成花色輕淡、花瓣輕薄之感。畫面上角空白補以草書題款。除了在風格和主題上的重要突破以外，也是陳淳草書藝術在他的繪畫中的重要體現(xiàn)。應當說，陳淳書法的變化與繪畫藝術的成熟相輔相成。

▲明 文徵明 《行書七律詩》

取適意，不求工

陳淳的書畫旨趣相同，不管是在前期繪畫中的行楷書與嚴謹?shù)奈拈T畫法之間的配合，還是后期逐漸成熟的草書與放達的繪畫風格的融合，都將書畫藝術的風格統(tǒng)一起來，貫通了書法與繪畫之間的關系。因此，他的作品中書法以繪畫作依憑，而繪畫又得益于書法的用筆。正是因為草書筆法與他后期繪畫風格的完美融合，才逐漸促進了陳淳自身水墨花卉大寫意的特征。由此開創(chuàng)了晚明文人畫派浪漫主義書風。

▲明 陳淳 《荷花小鳥圖》題跋

法之道，無非法古、造化、心源三義。雖然與古為徒是取法乎上的學習之本，心摹手追古人，是書法人畢生的事業(yè)，“但決定一個人書法氣質的還是心源，即內心。這種氣質，古人謂之’天骨‘，董其昌稱為’無師智‘，字如其人，人有則字有。浪漫豪邁是陳淳的內心力量，雖然跟隨文徵明學字、做’細楷‘多年，但最終還是回歸到’自我‘的路上。正像他的畫和題畫詩一樣，‘取適意，不求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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