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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一天，去鄉(xiāng)下朋友處辦事。下午三四點(diǎn)的光景，太陽已顯出了疲憊，蒼白得沒有些許暖意。車子出小城，上高速，等下了高速，拐上鄉(xiāng)間的水泥路，路窄，且曲曲折折，車速就慢了下來，晃晃悠悠如漂在水上。車子慢了，窗外的風(fēng)景就撲啦啦鉆進(jìn)了眼睛。只是，灰黃、干枯的田野有什么好看的呢？尚存綠色的只有中秋長出的小麥苗，半拃高，似乎也禁不住寒風(fēng)的吹刮，裹了滿頭滿臉的黃塵，瑟縮在地皮上。果子樹上已經(jīng)沒了一片半片的樹葉，空空的枝條上間或有一個(gè)兩個(gè)果子，是主人良善，留給鳥雀的，現(xiàn)在還好好地吊在枝頭，也成了黑黃的模樣。灰白的空中偶爾有一只兩只的灰雀烏鴉飛過，唧的叫一聲，也是寒寒的，倏地，就沒了蹤影。 就在我的眼睛疲乏、心情慵懶時(shí)，那棵柿子樹兀然站立在了眼前。那是怎樣的一棵柿子樹喲，黑鐵般的枝干高大，滄桑，枝條疏闊，葉子早被吹刮得不見一片，惟有枝條上掛滿了紅彤彤的柿子，仿若掛了成百上千個(gè)紅麗的小燈籠，夕陽斜照下，一樹流麗，滿目燦爛，光輝交互，晶瑩剔透。在干燥寒烈的曠野，又皎然，又傲然，遺世獨(dú)立的樣子，卓爾不群的樣子，富足卻不驕奢，雅致卻不浮華，又安寧，又平和，顯露著生命的美麗和尊貴。 站在樹下，手撫烏黑粗糙的樹干，仰望頭頂紅亮的柿子，不知這一樹的柿子為何沒有被收回農(nóng)家，而是任由它們被風(fēng)吹落被鳥啄食。印象中，我家鄉(xiāng)的人是看重柿子樹喜愛柿子的。秋莊稼收了，種上麥子，等到霜降，人們就會(huì)扛了棍子夾了麻袋到地里 “下柿子”。下柿子時(shí)，比大人更為歡喜的是孩子。也不管大人怎樣的忙累，他們呼朋引伴，晃悠悠地踩著細(xì)細(xì)的枝條，猴子一樣在樹上攀爬、跳躍。田野里有楊樹柳樹槐樹，惟有柿子樹上最好玩。柿子樹枝條硬朗，枝杈繁多，打鬧，追逐，蹺著二郎腿躺著睡覺……嬉鬧得累了，就坐在一個(gè)樹杈上，吃軟柿子。待到金黃橘紅的柿子運(yùn)回去，土院子土屋子也倏地光燦燦地明亮了，柿子清甜的滋味在院子里彌散，是芬芳了。母親旋柿餅、做柿子醋、梨哄柿子。黑灰的土墻上、糟黑的檐下也掛了幾串柿子，水墨畫般，生動(dòng)，可愛。等到寒冬臘月，梨哄柿子吃完了，柿餅?zāi)兀赣H已經(jīng)收了霜，藏到黑陶罐里，要等到過年待客時(shí)才拿出來。只剩下檐下的這幾串柿子扯著孩子的眼和口水，一天不知多少遍地要踮起腳捏揣軟了沒有，恰恰的，摸出一個(gè)軟的，也不摘下，就在柿子頂上戳個(gè)小口，輕輕一吸，香甜滑溜的柿汁就到了嘴里，吃完，又把那空殼吹得鼓鼓的，躲在暗處看有人上當(dāng)，就開心了。鳥兒雀兒呢，也如這個(gè)孩子一樣淘氣，悄悄飛來，細(xì)腳伶仃地立在枝上，小小的尖喙啄食了柿子汁，也留下一個(gè)飽滿的空殼，惹得人上當(dāng)。柿子醋呢，要發(fā)酵到來年麥?zhǔn)占竟?jié)才可吃。一日三餐，雖家常淡飯，醋呢，卻少不得。吃醋，又最喜歡吃柿子醋。點(diǎn)幾滴在飯里菜里，一鍋的飯菜砰地一下就香了，好像一盞燈被點(diǎn)亮了般，酸辣麻咸甜，黑檐下的日子，就熱氣騰騰有滋有味了。 可是，已經(jīng)到了冬日，再過幾天，就是冬至，這些柿子怎么還好好地掛在枝頭上？ 柿子賣的錢還不夠付工錢呢，同行的朋友告訴我，這些村子的果樹多，人們摘果子還要雇人，柿子又不好賣，誰顧得上管它。釀醋？歲數(shù)大的沒了氣力，年輕人哪還愿意受那麻煩。 那吃醋呢？ 買啊，想吃什么沒有呢。 勾兌的醋哪有柿子醋好吃。 除了醋，哪樣能放心。 也是。默了一會(huì)兒，心里終還是不解，是不舍得這么好的柿子就這樣被鳥啄了風(fēng)吹雨淋了漚了爛了。 朋友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一笑，說，鳥吃了不也挺好，再說了，留這滿樹的柿子，不也好看嗎？ 倒也是。我不禁為自己的短見和小氣臉紅了。佛經(jīng)里說，生相是滅，來往是客。有用無用，也只是角度不同。世間生萬物，有用亦無用，守住本心，不忘初心，愜意輕松，自在安然，如這一樹的柿子，春發(fā)秋實(shí)，冬日里挑一樹的紅果，給這曠野添些許的艷麗，鳥兒雀兒偶爾飛落枝頭，飽食而去，又何嘗不是一種生命的圓滿和美好。抬頭再看柿子樹時(shí)，我的眼睛被潤澤了，洗滌了，心呢，也恍惚生出了這么一棵柿子樹，枝頭掛滿了柿子，一顆一顆，都是暖暖的紅，安然，恬淡。 冬至快要到了，雪，已經(jīng)在路上了吧。等飛雪時(shí)，我再來看這棵柿子樹，只為看這棵柿子樹。雪中的柿子樹該是另一番景致，頂著白雪的紅柿子也會(huì)是別樣的雅致和俏麗吧。雖做如是矯情的想法，內(nèi)心呢，還是覺得那些柿子收到農(nóng)家的陶罐里，才是最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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