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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樽美酒淹殺多少君王

 雜貨店伙計 2016-02-18

 

  披覽歷代史冊,發(fā)現(xiàn)凡涉及君王的記載,大都離不開一個“酒”字。不少君王將歲月浸泡于酒中,其間除卻制度規(guī)定,政務(wù)所需,禮儀性應付性的酒事之外,一些君王還嗜酒成性,狂飲不休,杯里乾坤,醉中人生,既誤事、禍國、殃民,也傷身害體,自殘自戕,活得荒唐齷齪,乃至因酒丟了性命,成為千秋笑柄。

 

  看一部二十五史,金樽美酒,曾淹殺多少君王!

 

  酒對人身體的傷害,先哲早就有諄諄告誡,《韓非子·揚權(quán)》說酒“甘口而病形”?!秴问洗呵铩け旧犯背饩茷椤盃€腸之食”,提醒人們務(wù)必高度清醒,“不可不察也!”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這樣一個簡單的常識,卻只能為智者道,不可對愚人語。嗜酒酗酒的愚人中,尤以君王為甚。常人好酒,多受物質(zhì)條件的限制,君王富有天下,志得意滿,威福自任,想喝啥酒有啥酒,想咋喝酒就咋喝,所以酒之害人,以害君王為最甚。

 

  《元史·耶律楚材傳》記,蒙古主窩闊臺“素嗜酒,日與大臣酣飲。楚材屢諫,不聽。乃持酒槽鐵口進曰:麹糵能腐物,鐵尚如此,況五臟乎!”窩闊臺為蒙古軍事集團英主,耶律楚材為蒙古賢臣,君臣之間甚相得,窩闊臺對耶律楚材幾乎是無言不聽,無計不從,而唯獨不聽其節(jié)制飲酒的諫言。多次諫言無效,耶律楚材終于想出一個直觀進諫法,這天,他拿著一截廢棄的銹蝕斑斑的酒槽鐵口,來到窩闊臺面前,沉痛地勸諫道:酒雖好喝,卻有很強的腐蝕性,鐵夠堅硬了,都被酒腐蝕成這樣,何況人的臟腑呢!窩闊臺被那截銹鐵嚇著了,也被耶律楚材的忠心感動了,終于醒悟過來,一邊對耶律楚材賞以金帛,表示感謝,一邊“敕近臣日進酒三鐘而止”,嚴格限定自己的飲酒數(shù)量。

 

  窩闊臺是成吉思汗第三子。與人們熟知的漢族君位由嫡長子繼承制度不同,蒙古族的繼承習俗是幼子承父業(yè),成吉思汗之位,本該由其第四子拖雷繼承,成吉思汗死后,窩闊臺用盡心機,才從幼弟拖雷手中奪得汗位。所以,窩闊臺繼位前期,頗能勵精圖治,在耶律楚材輔佐下,逐步引導蒙古由成吉思汗時期的野蠻殺伐,向文明施政和注重經(jīng)濟建設(shè)過渡,到其晚年,蒙古境內(nèi)已是“華夏富庶,羊馬成群,旅不赍糧,時稱治平。”(《元史·太宗記》)隨著其汗位的鞏固,政績的凸顯,特別是設(shè)計毒殺了拖雷,滅亡了金國以后,窩闊臺躊躇志滿,宣稱人生一半是為享樂,一半是為英名。如今英名既得,自然可以盡情享樂了。于是逐漸放縱于酒色,常為長夜之飲,每飲必酩酊大醉。察合臺是他的二哥,是他爭奪汗位的忠實支持者,兩人情感極深。察合臺為了讓窩闊臺節(jié)制酒量,派人專門掌管他的酒食,限制他飲酒的杯數(shù),窩闊臺便改用更大的酒杯,照舊狂飲。據(jù)《元朝秘史》,窩闊臺自己也深知酗酒不對,他曾公開承認,“自坐我父親大位之后”,有四樣事做“差了”,第一件就是“既嗣大位,沉湎于酒”。他還曾親眼看到愛將塔思因飲酒過量而喪命。時在窩闊臺繼位后的第十年(1238年)秋九月,窩闊臺在行宮大宴群臣,塔思豪飲,醉得不成樣子。窩闊臺預感這場酒將危及塔思的性命,對身邊的侍臣說:“塔思神已逝矣,其能久乎!”(《元史·木華黎傳》)第二年春三月,塔思就死了,年僅28歲。

 

  耶律楚材手中的銹鐵,塔思年輕的生命,多么嚴峻多么直觀的警示呵!都消除不了酒對窩闊臺的誘惑。在耶律楚材那次諫阻之后不久,窩闊臺又狂飲不休了。在其為汗的第十三年(1241年)二月,一天,窩闊臺狩獵后痛飲發(fā)病,太醫(yī)診斷,說是“脈已絕”?;屎蠹闭僖沙模沙纳钪O醫(yī)道,知道窩闊臺是中風,暫時不至于死,俄頃,窩闊臺蘇醒過來,耶律楚材趁機進言:今后應力行善政,不宜再打獵飲酒。窩闊臺此時雖尚不能說話,但心中明白耶律楚材諫言是對他的忠愛,點頭表示同意。到這年十一月,窩闊臺自感身體已完全恢復,而按蒙古習俗,隆冬季節(jié),正是狩獵飲酒的黃金時段,于是復又豪興大發(fā)。耶律楚材知道過去的進諫之言和進諫之方,對窩闊臺已毫無作用,只好搬出成吉思汗和窩闊臺最迷信的星象學,說是“以太乙數(shù)推之”,此時決不可出行。窩闊臺身邊親信反駁道:“不騎射,何以為樂?”窩闊臺遂出獵,連續(xù)騎射四天,第五天才返程,途中于行帳內(nèi)“歡飲,極夜乃罷。”(《續(xù)資治通鑒》卷一七○)第二天,人們?nèi)霂ぬ揭暎l(fā)現(xiàn)窩闊臺又已中風不能言語。不久,窩闊臺就死了。

 

  窩闊臺得志縱酒,酒終于要了窩闊臺的性命。

 

  如同耶律楚材的忠諫勸不住窩闊臺,塔思的早喪嚇不住窩闊臺一樣,窩闊臺縱酒的悲劇,似乎對其以后的蒙古諸汗和元朝諸帝,也未產(chǎn)生多少警示作用。其后嗣者中,不乏步其后塵者。

 

  窩闊臺縱酒中風而死,其子貴由繼承了窩闊臺的汗位,也繼承了窩闊臺的酒風,繼位不到兩年,就在酒宴中大醉后斗毆,被政敵打死。

 

  忽必烈在蒙古軍事集團統(tǒng)治的基礎(chǔ)上建立元朝。元朝諸帝大都嗜酒,武宗、仁宗、泰定帝、文宗和末帝惠宗,皆因嗜酒過度,得病傷身折壽,武宗、仁宗、泰定帝、文宗均享年不永,文宗死時年僅29歲。武宗更是一個出名的酒鬼皇帝。

 

  元武宗名叫海山,繼位不久,就沉溺于酒色之中,經(jīng)常在后宮為長夜之飲,又好與佞臣和淫僧縱酒,只要能討其“一笑之歡,一醉之適”,便“紛紜賜予”,大加褒賞,不惜“灰民心,糜國力”。(《續(xù)資治通鑒》卷一九七)因酒色過度,海山身體大遭虧損。一次,海山坐殿上召見大臣,中書平章政事阿沙不花見其“容色日悴”,沉痛進言:“八珍之味不知御,萬金之身不知愛,此古人所戒也。陛下不思祖宗付托之重,天下仰望之切,而唯麹糵是沉,姬嬪是好,是猶兩斧伐孤樹,未有不顛仆者也。且陛下之天下,祖宗之天下也,陛下之位,祖宗之位也,陛下縱不自愛,如宗社何!”阿沙不花的進言,句句如利刃剝皮,直揭海山行為之丑,心靈之陋,而且是在皇皇廟堂之上,前有大臣執(zhí)笏,旁有史官執(zhí)筆,其言當即就會公之于天下,載之于史冊,豈非要海山揚丑于萬民,留惡于萬世!是可忍,孰不可忍?這若放在一般君王,不等阿沙不花講完,就會立馬要了阿沙不花的小命,至少也要龍顏大怒,駁阿沙不花個體無完膚。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海山居然靜靜地讓阿沙不花講完,聽完痛斥又居然高興得不得了,“大悅曰:非卿孰為朕言?繼自今毋愛于言,朕不忘也?!辈皇菒矍湔l給我講這些道理?從今往后你都要像今天一樣不吝言辭,我不會忘記你的諫言。海山態(tài)表得誠懇,話說得也誠懇,還真像個納諫的樣子。但接下來的行動就不是那回事了。“因命進酒?!本尤幌铝钍坛忌暇?,就在這進諫納諫的現(xiàn)場立馬來個君臣同樂,開懷痛飲。阿沙不花哭笑不得,“頓首謝曰:臣方欲陛下節(jié)飲,而反勸之,是臣之言不信于陛下也。臣不敢奉詔?!蔽艺齽癖菹鹿?jié)制飲酒,陛下卻因此命令我奉陪陛下一起飲酒,陛下根本就不相信我講的道理呵!這酒我不敢喝。海山左右侍臣適時出來打圓場,“皆賀帝得直臣?!焙I疆攬鼍徒o阿沙不花加官褒賞,“遂進開府儀同三司、中書右丞相、行御史大夫?!保ā对贰ぐ⑸巢换▊鳌罚┮淮沃页紕窕实劢渚粕G,于是乎就被跑題改編成了圣君善待直臣的鬧劇。酒,海山自是照飲不誤,與酒為伴的色,海山同樣好之不疲。

 

  “爛腸之食”與“伐性之斧”交加發(fā)力,海山在皇帝位上坐了不足四年,身子就徹底被毀了。至大四年(1311年)正月初一,元朝百官照例入朝向皇帝祝賀正旦,等候半天,也不見元武宗上朝,正狐疑間,宮監(jiān)傳旨:皇上龍體不適,免行大禮。七天以后,海山就駕崩了,年僅31歲。

 

  不過,“爛腸”——間接誘發(fā)和直接導致肉體病痛,還只是酒對人淺層次的傷害,過度刺激和麻痹神經(jīng),讓人神志不清,神魂錯亂,或身不由己,舉止乖異,或萎靡不振,生趣幾無,或瘋狂暴戾,如獸如魔,則是酒對人深層次的禍害,而君王所遭酒禍,尤以后者為多,好端端的人生和事業(yè),竟被酒毀,豈不痛哉!。

 

  十六國時期南涼的開君王鮮卑禿發(fā)烏孤,頗具軍事和為政天賦。公元397年,禿發(fā)烏孤擺脫氐人呂光后涼政權(quán)的控制,在今甘肅青海一帶創(chuàng)建南涼。史稱其善用賢能,一時之間,“四夷之豪俊”,“西州之德望”,“文武之秀杰”,“中州之才令”,皆被擢用,“內(nèi)居顯位,外宰郡縣。官方授才,咸得其所?!保ā稌x書·禿發(fā)烏孤載記》)初建的南涼政權(quán),一派興旺。正當禿發(fā)烏孤豪情滿懷,積極實施其廓清西夏,一統(tǒng)隴右的宏圖之時,卻讓一次醉酒斷送了性命。公元399年,南涼又一次大敗后涼,禿發(fā)烏孤興奮,酣飲大醉,神經(jīng)已被酒精極度麻痹,接著又“因酒走馬”,昏昏顛顛,御馬不當,“馬倒傷脅”,摔壞肋骨,重創(chuàng)胸腔。鉆心的疼痛終于驅(qū)散了醉意,禿發(fā)烏孤預感不妙,卻強打精神,故作瀟灑,“笑曰:幾為呂光父子所喜!”(《魏書·鮮卑禿發(fā)烏孤傳》)過了不久,禿發(fā)烏孤就死了。不僅被后涼政權(quán)的呂光父子看了笑話,更給歷史留下千載笑料。

 

  南朝宋孝武帝劉駿天賦很高,“機警勇決,學問博洽,文章華敏,省讀書奏,能七行俱下。又善騎射”??胺Q文武全才。明代思想家史學家李贄贊之為“難得!”(李贄《史綱評要》卷十六)然而,縱酒不止,卻將劉駿推向昏和暴君的行列。劉駿自己凡飲必醉,也硬逼著臣下向他看齊,每次君臣“燕集,在座者皆令沉醉”。劉駿愛開玩笑,好以庸俗的搞笑助酒興,宴飲時,強令臣下“自相嘲訐以為樂?!保ā顿Y治通鑒·宋紀》孝武帝大明六年)一些不好飲酒,素性恬雅的臣子,因此或被逼死,或被殺之。劉駿好色,后宮頗多穢聞。寵妃殷淑儀死,劉駿“痛愛不已,精神網(wǎng)網(wǎng),頗廢政事?!逼湫锞疲捕嗔艘粋€儀節(jié),每晚就寢前,“先于靈床酌奠酒飲之”(《南史·后妃上》)。漸漸地,劉駿患上了酒精依賴癥和精神抑郁癥,及其末年,全部生活就是沒完沒了地飲酒。每晚必“為長夜之飲;每旦寢興,盥漱畢,仍復命飲,俄頃數(shù)斗;憑幾昏睡,若大醉者?;蛲庥凶嗍?,便肅然整容,無復酒色?!保ā赌鲜贰に伪炯o·孝武帝》)酒中睡,酒中起,酒中處理軍國大事,徑直將皇皇廟堂做了熏熏酒場,這哪里還像個帝王,簡直就是個酒鬼!這種酒鬼起居,酒鬼行政,壞了劉宋王朝國運,也毀了劉駿人生,公元464年,劉駿死,年僅35歲。

 

  五代十國時期,南漢中宗劉晟,趁其兄劉玢大醉殺之,竊得政柄。劉晟非但沒有汲取劉玢酗酒喪命的教訓,反倒繼承并“光大”了乃兄的酒風。南漢不過當時僻處南疆一蕞爾割據(jù)政權(quán),劉晟卻自以為強大,縱酒的場面極盡鋪排而別致?!懊垦鐣?,則獨處殿庭之間,侍宴臣僚皆結(jié)彩亭,列坐于殿之兩隅?!本坪鹊礁叱钡臅r候,則命有司將關(guān)著野獸的籠子抬上來,武士在兩邊用戈戟警衛(wèi)。劉晟乘著醉意,手持弓箭,威風凜凜地走下殿來。有司于是放出野獸,劉晟引弓射之,兩邊武士隨之爭相用戈戟將野獸擊斃。“其為樂皆類此耳?!保ā段鍑适隆肪硐拢﹦㈥墒莻€君,酒后更好草菅人命。有天晚上喝得大醉,把瓜放在一個名叫尚玉樓的陪酒伶人的脖子上,“拔劍斬之以試劍,因并斬其首?!钡诙炀菩?,又召尚玉樓陪酒,左右報告說此人已被陛下斬了,劉晟不過“嘆息而已?!保ā缎挛宕贰つ蠞h世家》)長期縱酒,劉晟身心俱疲,不到40,就生趣幾無。公元958年夏歷六月十五,劉晟在其甘泉宮中夜飲,適逢月食。劉晟本就精神抑郁,碰見月食,更疑神疑鬼,急忙“自覽占書”,認為今晚這月食是專為他顯現(xiàn)的,是他的不祥之兆。于是將占書“投之于地,曰:自古誰能不死乎!”遂“縱長夜之飲”。(《舊五代史·僭偽列傳第二》)到這年八月,劉晟就病死了,不過3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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