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木棉

愛情有時就像一場漫長的拉鋸戰(zhàn)，你來我往，不是你向前一步我退后一步，就是我向前一步你退后一步，我們很少找到步調(diào)一致的時候，但，就是在這此起彼伏的追逐中，我們學(xué)會了愛與被愛。

有些人明明相愛，卻分開了；有些人明明不愛，卻不得不箍在一起，生活像個無人可解的怪圈，每個人出入其間，像跳蚤般無力。

也許，正因為如此，世上才有咫尺天涯這樣的詞匯誕生。

有時，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閉上眼睛都能聞到某個人的味道，你們即便隔著萬水千山，只消一個眼神心領(lǐng)神會，原來那么近。

有時，你望著某個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人潮擁擠的街頭，你想沖上前去給她一個擁抱，卻發(fā)現(xiàn)腳下的土地將你的決心死死釘住，原來你們距離這么遠(yuǎn)。

這么遠(yuǎn)，那么近，我們站在人海里對望，微笑，流淚，不舍，然后被沖散，再也找不到來時路。從此，混入無邊無際的想念里，在那里，回憶成全了我們。

1

劉復(fù)失戀了，在他還沒來得及跟她小師妹戀愛的時候，失戀了。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失戀了。他失戀過無數(shù)次，當(dāng)然說無數(shù)次可能難免有夸張之嫌。他的愛情完全跟著感覺走，感覺對了，他忍不住就要跟人家表白，結(jié)果姑娘們覺得他的感情未免不靠譜，剛認(rèn)識不久哪來那樣濃烈的感情？

因而，他被拒也是理所當(dāng)然，情理之中。他聲稱三十年中他從未有成功追求過的先例，他僅有的一次戀愛還是前女友主動追求他的。

他潦倒失意，在愛的世界里，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loser。

然而，他絕非低頭派，相反，他時常表現(xiàn)得趾高氣揚，用他的話來說，他習(xí)慣在女生面前“耀武揚威”。他是自卑與自大的奇葩綜合體。

他面對心動的女生，往往十分害羞，但筆下可不是這樣羞澀，下筆洋洋千言萬言，抖落一地才華，文中常出現(xiàn)“師妹”或“妹子”等曖昧字眼，別人以為他是個超級情圣，情場老手，可誰能知道他的情感差點空白？

他性情古怪，為人仗義重情，豪爽豁達(dá)又愛鉆牛角尖。他學(xué)識淵博才高八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走起路來幾乎從來不看周圍的人與事，昂首闊步，好似整個世界與自己無關(guān)，他關(guān)注的永遠(yuǎn)是自己所想的那個世界。

別人說他清高桀驁，確乎如此。他譏諷這個嘲弄那個，連胡適這樣的大博士他也照罵不誤，罵他是實打?qū)嵉拇蟊康啊?dāng)然他這樣說是將胡適與當(dāng)時一眾大師放在一起比較的，他也坦承如果將胡適與普通人放在一起，那他就是璀璨的一顆星。

他還罵林徽因，說這個女人有兩把刷子，釣凱子功夫一流，但寫文章功夫連三流也不到。他聲稱這位民國時期的女神給張愛玲提鞋都不配。

各位，大家該知道他有多么狂妄了。

然而，這只是他的一個側(cè)面。事實上，他的內(nèi)心充滿謙卑。自然，他的謙卑通常只對少數(shù)的一些人——一些學(xué)識涵養(yǎng)令他敬佩的人，比如他曾經(jīng)說過武大一位講哲學(xué)的教授，若此人駕鶴西去，他將面朝湖北三跪九叩。

他對這個世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懷有悲憫之心，在驕傲之外，他有著虔誠的敬畏。

在學(xué)問與女人之間，他往往表現(xiàn)得極為天真。前者是敬畏之真，后者是謙卑之誠?！罢妗弊峙c“誠”字構(gòu)成了他的人生。

他對女性有著天然的羞澀，在心儀的女人面前，常常表現(xiàn)得像個急切的孩子。筆下風(fēng)流無比，實際生活潔身自好，我因此常常將《紅樓夢》里警幻仙子說賈寶玉的話送給他，并稱之為“意淫大帝”。他對此欣然接受。

盡管他在愛情里到處都是失敗的例子，然而對找尋伴侶這件事上絕不肯降低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他的標(biāo)準(zhǔn)也跟別人迥然有別，絕大多數(shù)人的女神是白富美，他不。

他喜歡聰慧刻薄的女子，甚至稱一個女子之所以會刻薄，皆因為其才情，因為沒有識見和才華的人是不會刻薄的。這自然是他的一套歪理邪說。

我曾經(jīng)要將一位清華妹子介紹給他，他起初聽說很是欣喜。

后來，我們見面的時候，他第一句話問的不是那個女人美不美也不是她哪里人云云，而是她做什么工作。我答在投行。

他趕緊搖頭擺手說，千萬別介紹了。這個跟我不是一路人。

他就是這樣一個怪客。

說他不懂女人，他很是贊成。

就像這一次，他告白失敗，半夜在電腦前聽我“授課”，感慨自己三十年來白活了，對女人這種動物竟然一無所知。然而，他最悔恨的并非這一次“失戀”，這對他來講充其量是小感冒。他悔恨的是曾經(jīng)有位南京的小師妹對他情有獨鐘，然而，他卻稀里糊涂地錯過了。

他用大話西游式話語說，曾經(jīng)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去珍惜。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愿意對那個女孩子說我愛你，然后大罵自己一句混蛋。

2

南京小師妹是他大學(xué)校友，我沒見過，約略比他小個三兩歲。他跟我提起這個師妹的時候，只用“端莊的性感”來形容。我隱約估計到這個小師妹的樣貌氣質(zhì)，聰慧靈秀，舉止卻絕不輕浮。

小師妹如此美麗引無數(shù)男人競折腰，然而令劉復(fù)想不到的是，小師妹對他情有獨鐘。他誠惶誠恐，心內(nèi)一片喜悅，面上全是躲避。

事后，他管自己這種令他作嘔的行為叫做裝逼，或者說裝腔作勢。他說他最拿手的就是這種欲迎還拒。

明明心里很自卑，覺得女孩樣樣好，自己卻一無所有，然而到了他的嘴里就完全變了味。他用各種各樣破壞的方式與小師妹相處，直到她以為他一點也不喜歡她。

他告訴我說，這短暫的三十年里，令他永生難忘的兩個擁抱全是這個南京小師妹給的。

幾年前，當(dāng)小師妹還在對他各種明示暗示的時候，他各種曖昧不明的態(tài)度。冬天的夜晚，他從凜冽的寒風(fēng)里歸來，推開她的房門，一屋子的溫暖包圍了他。那一刻，他的心快融化了。

他大著膽子說，我想抱你一下小師妹。她羞紅了臉，拿一雙俊眼瞟了一下他說，你身上太寒涼了，等熱了我再抱。

他于是裝模作樣在屋子里走動一會兒，搓搓手，然后張開手臂說，來吧，我現(xiàn)在渾身發(fā)熱。幸虧沒喊出內(nèi)心狂熱。

小師妹扭扭捏捏含羞又含笑朝他走過去，被他一把抱住。她將頭貼在他的左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似吐盡了因為長久等待而積攢的所有委屈。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會順理成章地在一起的時候，他卻不告而別，沒人知道他為何要這樣。他像攢了一口氣，為了宣泄多年來的自卑、壓抑，他躲在了江南某個小鎮(zhèn)，開始一段不為人知的“著書立說”生涯。

他跟自己較勁，跟她較勁，跟自己的過去較勁，跟周圍的世界較勁。他將滿腔的熱情全放在當(dāng)時寫就的一本書上， 他以為自己靠著那本書便能揚名立萬——至少應(yīng)該出盡一口氣，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趾高氣揚”地贏得小師妹的芳心。

小師妹在他消失之后，黯然神傷一段時間。以她的姿容自然不缺男人的追求，不久之后，她跟諸多追求者中一員牽手了。劉復(fù)知道后很是難過了一陣，他將這種來自肺腑的感傷轉(zhuǎn)化成足球場上的英勇，連續(xù)踢了幾場之后，光榮負(fù)傷，安心養(yǎng)傷養(yǎng)了半個月，以足球之名。

3

劉復(fù)的書出版了，但沒有聲名大噪。奇怪的是，他從陰霾里走了出來，發(fā)現(xiàn)天空一片晴朗，像洗了個通體舒暢的熱水澡，那些莫名其妙的抑郁一掃而空，自信心大增。他摸了摸電話，熟練地按下那一串?dāng)?shù)字，猛地意識到小師妹已經(jīng)是別人的女朋友了。

他立刻感到無比的惆悵。

那時，他已經(jīng)從江南北上，來到首都北京。他給自己找了份還算體面的工作，然后空閑之余繼續(xù)賣文為生，有很多次他眼看著就要忘記那個南京小師妹了，不知怎么回事，一個人的時候，他異常想她，想她那個靠在他左邊胸口的擁抱。

他想再次擁抱她一下，哪怕作為告別。

他說干就干，正如他平時說走就走一樣。他等不及，馬上買了一張高鐵票殺到了南京。

他跟南京小師妹約在了烏衣巷，靠近秦淮河邊。他潛意識里覺得即便是分手，也要找個合適的地方。秦淮河邊風(fēng)月無限，他對自己的想法十分滿意。

小師妹款款而來，在黃昏的印襯下仿佛頭頂有光，劉復(fù)看了隱隱感傷。這樣好的姑娘，當(dāng)時自己的眼睛怎么就瞎了呢？還能再混蛋一點嗎？他恨不得揍自己一頓。

他們一起逛了夫子廟，吃了不少南京小吃，他給她講了不少歷史掌故。這是他的特長，史學(xué)方面他一向拿手。好似為了證明自己當(dāng)年不告而別確有隱情，或者是為了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樣，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侃侃而談不再感到害羞。

天色漸晚，他的膽子借著夜色大了起來。他醞釀著那個再次擁抱她的計劃，可是遲遲不敢實施。

他送她往地鐵站走，一路上有好幾次下定決心想沖上前去，然而各種想法在肚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后，無可奈何地停在了腦子里。他暗罵自己沒出息。

在地鐵口他又想去牽她的手，結(jié)果還是跟著她一路走了下去。

直到站在了等待的黃線外，他還是遲遲不肯行動。

那位南京姑娘微笑著說，還有兩分鐘地鐵就來了。我要走了，下次見面不知又要等上幾年！

她的話像一把芥末，惹得他鼻頭發(fā)酸，眼淚差點落下來。他終于鼓起勇氣說，師妹，我可以抱你嗎？

南京姑娘笑而不語，他張開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她還像從前一樣，貼在他的左邊。他緊緊地抱住南京姑娘，像要用盡平生力氣一樣，就在低頭聞著發(fā)絲的香味時，一下子感覺到她在用臉蹭他，像一只溫柔而乖巧的小狗，用柔軟細(xì)膩的皮膚觸碰他飽經(jīng)滄桑的臉。

一瞬間，舒服、感動、辛酸，各種奇怪感覺紛至沓來。

在他還來不及消化這個臨別擁抱的溫暖時，地鐵呼嘯而至，南京姑娘抿著嘴對他道了聲再見。

他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站臺上，空蕩蕩的軌道上吹來歷史深處的風(fēng)，像是要把他拉回到從前。

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3

許久以后，南京姑娘訂婚了。他在她的QQ 簽名上看到了這樣一行字:如果你愛一個人，擁抱他的時候一定要靠左邊，因為心臟在那兒。

選自《把愛留在最好的時光里》

致我們都曾路過的美好，致舊時光里想念卻無法再見的人。

【作者】

木棉，江蘇人，原名李敏，曾用名張野秋、李愚，雙魚座。畢業(yè)于公安大學(xué)，同學(xué)持槍她拿筆；與世界交手這么多年，她依然固執(zhí)相信愛情與理想；她說，文學(xué)是原配，音樂是情人，旅行與電影則是一場充滿靈感的外遇，代表作有《那時臨水照花人》《她們?nèi)绠嬕嗳缭姟贰短鹈勖邸罚ǘ拱辏┑取?/p>

微信公眾號：shenzhenzyq

【內(nèi)容】

《把愛留在最好的時光里》是一本有小說質(zhì)感的散文集：戀上師妹的糾結(jié)怪才、“演唱會“單曲循環(huán)的癡情哥、溫柔姑娘轉(zhuǎn)身成文案女漢子、夢想著將她素手輕牽的種種愛情……有關(guān)中文系閨蜜和故鄉(xiāng)好友的那些不大不小的秘密，在紙上可以天長地久，就像在紅塵里走散的情侶，可以在字里行間求得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