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浮想

于環(huán)生

　　外面的不知誰家的悼亡的悲哭聲，使我不禁想到了生死的話題。這是一個很沉重但又不得不面對的話題。

　　“凡是生物，莫不好生而惡死。”然而，死又是所有生物的必然歸宿，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違背的大自然法則。人類當然不能例外。無論你的人生是得意的還是失意的，是高官顯貴還是平頭百姓，你都必須規(guī)規(guī)矩矩地來遵循這個法則。這沒有例外，這是一個很公平也很殘酷的事實。

　　想當年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都是雄略過人的一代雄主，他們都曾經(jīng)想要打破這個死的規(guī)律，求得長生不老。卻不料又都是死在了奢求長生的事情上，誠為千古憾事。尤其唐太宗，何等英明，居然篤信江湖騙子，迷戀起了金石丹藥，至于中毒身亡，享年僅僅五十二歲。雄才大略的一代雄主們尚且貪婪生命以至于此，更何況凡夫俗子尋常百姓呢？

　　所以求生惡死，實在是人之常情。故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說毋乃過于空洞而流于說教。大約人活到多大歲數(shù)也不會十足。在時間的長河里，三十年，五十年，九十年，甚至一百年，都是指顧之間。壽命再高的人大約也難免產(chǎn)生“人生苦短”的喟嘆。我們附近有一位九十七歲的老人，他的外甥探視他，為了博他歡心，盡量斟酌著說吉利話。對他說：“舅舅，你老的身體可真好哇！看來活到一百歲沒有問題?！边@話若在平常人，是再吉利不過了?？墒悄俏焕先藚s意外地大感不快，當即嗔怪外甥不會說話：“你這話是啥意思？難道說我再活三年就完了嗎？”你看看，活到九十七歲，可謂高壽了，但他依然還是在拒死亡于千里之外呢。

　　俗語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這話說得不錯。生命畢竟只有一次，死亡畢竟是一個極大悲哀的事情，江淹曾在他的《恨賦》中說過“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边@“飲恨而吞聲”，道盡了死的傷悲。如果硬要說有人能將死生看得很淡然，達到視死如歸一笑而終的高遠境界，我懷疑那大約不太可能，因為一個連死都沒有感覺的人，還能算正常人嗎？

　　人在健康的時候，總好無端地覺得死亡那是相當遙遠的事，似乎與自己并不相干。所以往往能說出幾句比較大氣的話語。顯示出一種對生死相當灑脫淡定的姿態(tài)來。我看這純粹是因為他還沒有真正地死到臨頭。陶淵明曾經(jīng)把死看得很淡定，說：“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境界是相當曠達了，超然物外。但他的內(nèi)心果真是這樣想的嗎？

　　生命是有限的，也是自私的。我在活動中心曾與一位老人閑話，偶然提及他的老伴，老人驀然地一臉悵惘，嘆息良久才告訴我說，老伴走得太早了。我立即黯然，問他的老伴是多大歲數(shù)謝世的，他不無惋惜地說：七十七歲。我聽了，不禁有些愕然。我的原籍有一位老人，大約九十左右，他的兒媳婦五十多歲，正值壯年，身體也不錯，竟然在一個酒場上，不幸被麻花噎死，全家人不勝其哀，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那位老人，不料老人卻異常平靜，說：“誰樂意死誰死，我不死就行！”聽者無不駭然。

　　人的生死本不是自己所能主宰的。死這東西，不會因為你不歡迎它就不來臨。所以只有死亡才是人類的最大的無奈。俗語有之，“人活百歲終有一死?！辈懿僖舱f：“神龜雖壽，猶有靜時。”想逃避死亡，不是談何容易，而是絕對不可能。過去的皇帝們，據(jù)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要什么有什么，但他們就是無法與死亡抗爭。有的皇帝不知天高地厚，讓全天下的人供俸著他的肖像，天天喊萬歲！萬歲！萬萬歲！。結(jié)果怎么樣？哪有一個萬歲了？

　　大約人的最至善至美的想望，莫過于長生不老。但如果真的長生不老了，又能有多少好處呢？周圍的人都老了，都走了，包括自己的兒孫和親朋，獨獨你自己還活著，我看這種活著未必能有什么樂趣可言。除了悲觀和無聊，還能有什么好心情呢？相傳清末民初醫(yī)藥家李青云是個世界上少有的長壽老人，據(jù)說他竟然活了二百五十六歲（1677_1933),足足經(jīng)歷了十幾代人的時空。我想，他的子孫先他而亡的得有多少？這對于他來說，是怎樣的一種遺憾和悲哀？所以我覺得，少數(shù)人高壽未必是什么幸事，只有全人類都普遍壽命提高了，人人都能享有高壽，才會有真正的長壽之樂。但人的自私的本性反映到壽命上也是相當明顯的。比如高官吃特供這件事，就很不公道。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嗎？為什么要給少數(shù)人準備特供糧食，特供食品，甚至連抽的煙喝的茶都要特供，而讓老百姓大口大口地吃轉(zhuǎn)基因糧食，瘦肉精豬肉，蘇丹紅雞蛋，聚氰胺牛奶，化學豆?jié){，地溝油……，這些事當官的視而不見，或者有點動靜卻沒有多大力度。似此，還高喊什么愛民，還自許什么公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