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服翼也，從蟲，畐聲”[1]。屬翼手目，哺乳類中唯一真正能飛的動物。“按，形絕類鼠，肉翅與足相連，夜捉蚊蚋食之，俗言老鼠所化也”（見《孝經(jīng)?援神契》）。故，又名“仙鼠”、“飛鼠”[2]。其形象奇特、怪異，在西方常被視作邪惡的化身，但在中國蝙蝠卻是一種瑞獸，因“蝠”與“福”諧音，以“蝠”表示福氣，口彩吉祥，所以在中國傳統(tǒng)裝飾紋樣中，蝙蝠紋從古至今，美意之多，運用之廣泛，歷經(jīng)朝代變遷而久盛不衰。由此，東西方文化之差異，可見一斑。西方重形，東方取意，意在形外，形意相互滲透，形成了中華民族特有的藝術思維方式，從蝙蝠紋的造型語言上我們可以感受到中國古人的意象情感和審美取向。

1 蝙蝠紋的形
    自然生態(tài)中的蝙蝠無論從其形狀還是顏色并不美甚至丑，但其紋樣在中國傳統(tǒng)吉祥文化中卻被演繹成極具民族個性的美妙紋飾，現(xiàn)從蝙蝠紋的個體造型方式以及與其他紋樣組合的構圖形式兩方面入手探討蝙蝠紋的形。

1.1造型方式
    蝙蝠紋的造型方式，先人們早在《周易》中就有所概括?！吨芤住纷鳛橹袊枷胧返闹匾搭^之一，其“觀物取象”的思想對后世的哲學、美學的發(fā)展，其影響之深遠毋庸置疑?！吨芤?系辭》中有一段經(jīng)典名言曰：“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3]?！拔铩笔亲匀?、社會中客觀存在的具體事物，“象”是對這些事物的模擬和概括。物為象之本，象乃物之形，要在物中取象必須仰觀于天，俯視于地，如此方能應物象形，即通過仔細觀察對事物的深層蘊意作抽象概括及符號化的表現(xiàn)。但簡單的概括并不就是藝術，藝術之為藝術，關鍵在于能否將主觀情感融入到一定的物質(zhì)形態(tài)當中，使其藝術化。從自然之象到意念之象，進而成為藝術之象，這是藝術創(chuàng)造者憑借對客觀事物的觀摩有感而發(fā)，進行藝術表現(xiàn)的升華與飛躍。就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而言，蝙蝠紋就是其物象化的藝術形態(tài)之一，是古人“觀物取象”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蝙蝠紋，類如意①紋，兩者相通或相演變（見圖1. 2）。其頭部被概括為類三角形，前角為嘴，旁角為耳，翅膀占身形的三分之二，主翼之上粘附一對附翼，翅膀、軀干、尾部多以波浪紋、折線加以裝飾，整體造型以流動的回轉(zhuǎn)曲線作為紋樣的基本構成要素，運用豐富的想象和大膽的變形、夸張、概括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把原本不美的形象變得翅卷祥云、瀟灑飄逸。由此可見中國人對藝術的表現(xiàn)從來就不拘于寫實，而注重寫意，這與西方古典寫實風格是完全不同的，這也是國度和文化差異之必然。www.dolcn.com
 

    （圖1）如意紋樣    / （圖2）蝙蝠紋樣  兩圖片來源http.//www.manyart.com

1.2構圖形式
蝙蝠紋的構圖形式多與其它紋飾組合取意，形成吉祥圖案。吉祥圖案是先人們在漫長的歲月中，巧妙運用文字、人物、動物、植物、自然現(xiàn)象，以及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為題材，通過諧音、象征、比擬、雙關、借喻等手法，創(chuàng)造出的圖形與吉祥寓意完美結合的藝術形式。如：“福祿壽”（將蝙蝠和梅花鹿、壽桃、仙甕、童子為伍，見圖3），其主要題材均直接取自自然和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人物、動物、植物、器物等。這些具象的事物，通過“觀物取象”得到藝術的升華，造型上不受具體形象的制約，往往服從美學上的形式需要，打破常勢達到抽象概括的藝術表現(xiàn)?！拔甯Ｅ鯄邸保ㄔ谖逯或鹬虚g刻一壽字或雕一壽桃，見圖4），其圖案以一中心線為軸（或中心點），在其左右、上下或四周配置同形、同色、同量或不同形（色）但量相同或相近的紋樣，產(chǎn)生有序、平衡的視覺美感（類似平面構成中的“發(fā)射”法則）。“五福和合”（以和合二仙與五只蝙蝠、荷花、圓盒為伍，見圖5）等。其圖案形式繁復但絕不是簡單的羅列，單純的重復，它更加講究在紛繁中有節(jié)奏，對比中相和諧，以求“亂中有序”、“平中出奇”。由此可見，蝙蝠紋吉祥圖案的組合構圖形式大都以對稱、均衡為主體格局，講究主次、大小、虛實、疏密、韻律、節(jié)奏的關系，作到變化中有統(tǒng)一，統(tǒng)一中有變化，增強了圖案的層次效果和人文內(nèi)涵。
 
  
（圖3）“福祿壽”圖/（圖4）“五福捧壽”圖（圖5）/ “五福和合”圖     三圖片來源http.//www.dabaoku.net

2 蝙蝠紋的意

    這里要探討的蝙蝠紋的意，是“形外之意”，是藝術形態(tài)所揭示出來的生活內(nèi)涵和社會意義，是人類思維和智慧“物化”的延伸和擴展，是一個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載體表現(xiàn)。

2.1諧音之意
中國傳統(tǒng)吉祥圖案大多取諧音之意，因為漢語系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一個讀音往往可以對應多個不同的字，可以表達多個含義。這一特點為諧音的運用提供了廣闊的想象空間 。如“鹿”與“祿”，“冠”與“官”，“錢”與“全”等，由此可見，對諧音的巧妙運用是吉祥圖案的主要表現(xiàn)手段，是先人非邏輯性的主觀意識下的產(chǎn)物，是一種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心理暗示。蝙蝠，以“蝠”通“?！保鉃楦?，是中國“?！蔽幕牡湫驮⒁獯恚磉_了人們對幸福生活的熱切渴望和美好追求。

中國傳統(tǒng)吉祥圖案的諧音化創(chuàng)作作品，傳入東亞圈周邊國家以后就真正成為了吉祥的符號，被其他國度的人民以符號化的形式加以應用，而很少知道其諧音創(chuàng)作的初衷。如日本一些由中國傳入的吉祥圖案，追溯起來已經(jīng)有上千年的歷史了，這些圖案也已成為了日本民族文化的一個部分。但據(jù)考發(fā)現(xiàn)日本人只清楚這些圖案代表的意義是“好”、“幸運的”，卻并不了解圖案的創(chuàng)作初衷。在日本也有蝙蝠和壽字構成的“五福捧壽”圖，在漢語系中“蝠”與“?！敝C音，寓意多福多壽，而進入日本語系后，其原有的語音對應不復存在了，于是蝙蝠在日本只剩下了一個單純的形式，其背后的文化意蘊從一開始就缺失了，所以日本人只知其形式之美，而不知其意境之美。由此也可以看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化是不容被簡單復制的。

“蝠”還可通“符”，（“符”即舊時道士用來驅(qū)鬼召神，治病延年的神秘文書）  設計在線.中國

 
（圖6）鐘馗  圖片來源http.//gb.cri.cn /（圖7）九星錢 圖片來源：http.//www.nanyangzhuge.com

引申用來避邪、消災之意。如，民俗鐘馗賽會，扮演鐘馗的舞者手持寶劍，前舉一紙糊蝙蝠，穿街而行，以做驅(qū)祟（見圖6）。還有術士法物“九星錢”，上有一只蝙蝠下為一個圓錢，正為八卦圖，反為洛書九星，?；珰q三煞（見圖7）。這說明道家也將蝙蝠視作驅(qū)煞避邪的“符”的象征。

2.2文化之意
文化是心靈密碼的解讀，是思想的融合，是一個民族在歷史上所創(chuàng)造并滲透于一切行為系統(tǒng)當中的觀念和價值體系。

據(jù)史書記載，早在堯舜時期，先民就已經(jīng)開始祈求福祉，崇拜天地，重視吉兇之兆。商周巫術盛行，預卜吉兇，祈福平安（標志著圖騰文化的成熟）。至漢代，道教教義出現(xiàn)并與儒學、經(jīng)學相互影響（預示著吉祥文化開始萌芽），到唐代以儒、釋、道三家為主構建的中華民族文化心理結構開始逐步形成，三家之中又以儒學為主，釋、道為輔。儒學的現(xiàn)世原則與道家的出世思想及佛學的“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見《智度論》第十八卷）的態(tài)度相互糅合，并與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求福貴、固皇權、祈長生的思想意志取得融合一致，從而成為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支柱，強調(diào)社會中的人際關系，即“倫理”、“和諧”，以“厚人倫，美教化”（見西漢《毛詩序》）為職責，講究“忠”、“孝”、“仁”、“義”，要求修繕其身，追求至善至美。也符合了當時人們向善的心理，及對生命的尊重和對幸福生活最樸實的愿望和追求。

由此可以看出，表現(xiàn)幸福生活的中國傳統(tǒng)“福”文化源遠流長，由于古代先人們在情感的表達方式上重含蓄，并以含蓄為美，進而在藝術表現(xiàn)上，象征性藝術手段的廣泛運用就成了一種常態(tài)。特別是中國傳統(tǒng)“福”文化需要一系列的符號載體去傳達。在表達傳遞祈“福”愿望時，古人又往往避免直截了當、一覽無余，而常常采用一種人人皆能意會的象征符號。蝙蝠，因“蝠”與幸福的“?！敝C音，而福又是人們對美好生命主題的高度概括及向往追求，所以蝙蝠的形象被以符號化的方式代替“幸?！比嫵杉閳D案，蝙蝠紋理所當然成了“?！蔽幕南笳鞣栔?。先人們通過“觀物取象”的方法運用高度概括的抽象藝術語言將蝙蝠進行藝術美化，將抽象的概念與具體的事物相聯(lián)系，以達到視覺上的審美、隱喻上的吉祥。正如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卡西爾（Ernst Cassirer，1874～1945）在《人論》中所表述的那樣：“符號化的思維和符號化的行為，是人類生活中最富于代表性的特征，并且人類文化的全部發(fā)展都依賴于這些條件，這一點是無可爭辯的” [4]。蝙蝠紋作為一種符號，“能指”是蝙蝠之形，“所指”卻是人們祈福求吉的愿望，其“?！蔽幕枷霛B透到蝙蝠紋樣之中，成為了人們所樂于接受的藝術語言及精神媒介，并反之被反映。

3 結語

“藝術所展現(xiàn)并打動人的，便正是人類在歷史中所不斷積累沉淀下來的這個情感的心理本體，它才是永恒的生命”[5]。審美既是純感性的，卻積淀著理性的歷史，藝術是時代的，卻無法抹煞對文化的依附。中國傳統(tǒng)吉祥圖案蝙蝠紋，是先人們通過對蝙蝠的觀照②、體驗和領悟，大膽運用了移情、夸張、概括的抽象藝術表現(xiàn)手法，加之運用漢語的諧音構圖取意，將其變成美紋。透過其美的形式，福的意境，感受的是一種東方傳統(tǒng)的象征藝術，反映的卻是中華民族最淳樸的生命意識和文化追求，其發(fā)生至發(fā)展都受到了民族崇拜、民族文化心理及風俗習慣的影響。一個民族創(chuàng)造一種文化，一種文化反映一個民族，如何使我國悠久、獨特的傳統(tǒng)文化生生不息、煥發(fā)異彩，成為了當代人對中國傳統(tǒng)民族文化應有的思考。

注釋
①“如意”，器物名。以竹、木、玉、銅、鐵等材料制成長二、三尺許，端首作手指狀，用以撓癢，可以如人之意，故名。后演變?yōu)橐环N觀賞物，端首呈現(xiàn)靈芝狀或祥云狀。
②“觀照”，出自于佛家術語?！掇o海》中的“觀照”辭條說：“觀照：佛教指靜觀世界，以智慧照見事理。”丁福保在《佛學大辭典》（文物出版社，1984年1月）中即說：“以智慧而照見事理，曰觀照?！庇^即“止觀”，這就要求主體以智慧直觀事物，而直接洞明事物的本質(zhì)。